丢掉记忆的人.docVIP

丢掉记忆的人 　　我已经想不起我的童年了。 　　当我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天天，坐在小板凳上看一本漫画书。她太小，以至于她的看书根本就是“游戏”的一种。她微胖的小腿儿蜷在板凳的横杠里，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她的小手在书页间滑动，眼睛不停地撞进画里……在硕大的日光里，我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我发现自己好似就是在看着――一个人的童年。我于是想，在我像天天这么大的时候，一定也有谁用这样的目光，注视我。 　　两周以来，甚至从更早的时间开始，这问题就像一片具有轻盈质地的魔纱，而又包裹着沉重内里的物，砸在我身上。母亲看着天天说，“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不如她听话，你那时候啊……”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我总是怀有万般好奇。可很多次当我希望她能像给天天讲故事那样，给我讲一讲我的童年，我想在她的讲述里看到，关于童年的哪怕一点点的颜色或温度。然而她只是在面庞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草草地说句“太不好带……” 　　一只发生了偏离的皮球，硬生生打在我身上。天天背了手臂蹲到地上，她顽皮的笑脸又瞬时吸引了母亲所有的注意力。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不起我的童年的？我想这已经是持续了很久的状态了。但是，自从两岁大的天天突然间闯进我们家的生活，这个问题，便不再是我的隐私。它变得明显，变得突出，变得棘手。它变成了我们家的一颗地雷。我开始怀疑在我的记忆里或许真的存在着像贝格伯德说的“黑洞”，就是那黑洞，它吸食了我关于童年的所有记忆，尽管我拼命地挤压，它们偏不理睬我。 　　当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开始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我抱着两岁的天天疯狂地玩耍各种游戏。 　　母亲拉过父亲到另一间屋里。我猜到他们还在这问题上逡巡，他们低语。我隐隐听到母亲说：“可别把天天也带坏了，带成‘白眼狼’。”母亲的话像火苗炸裂时的声响，噼里啪啦。 　　其实，我也并未完全忘记我的童年。在梦里，我的童年，总呈现在那间杂乱颓败的旧房子里，浮动着模糊的人影……好几次，我被忧郁却陌生的鬼一样的叫喊惊醒，汗水浸湿了我的被子。我听到那声音是在叫――我的名字。我想，也许我的“童年记忆”，就是被那种声音吓跑的，它显然还带走了我童年里那些模糊了的细节。 　　收养天天是母亲曾经半途而废的事情。你或许也无法理解，除去辛苦，幼小的孩子能给一个家庭带来怎样的欢乐，就像我一样，可我父亲曾说，“天天在这儿，我可以多活几年……”那时，我的患有重症抑郁症的父亲蹲在硕大的阳光下，与两岁大的孩子抢夺一只橘红色的皮球。我的母亲倚着门缝悄悄地看，阳光落在他黑白相间的发丝间，他充盈皱纹的额头被面部的笑意拉伸，那张苍白而枯黄的脸，渐渐提起了血色。我的父亲蹲在阳光下，他晃动着双手，移动着脚步，就像动画片里快乐的小矮人，他不断发出奇异的笑声。 　　橘红色的皮球在大手与小手间跃动。游戏将傍晚拉长。 　　天天是我妈妈的姨妈的儿子的女儿的孩子。关系复杂到我懒得去排列，而我的这份慵懒，似乎也让天天在这家里反客为主。可其实，若不是我那次相亲失败，也许天天没有机会再回到我们家。那一天，母亲和我大吵了一架。父亲站在母亲身边，他看向我的眼神，具有一种强大的杀伤力。“让我活着，你们就别想控制我。我可不是天天！”我记得，这句话是被我扔出了门去，那之后好几天我都没有打开过自己的房门。 　　我说过，我忘记了我的童年。可也许我的童年在更早的时候，就被什么拉走了。 　　和天天相比，我早就没有了孩子应有的语气，没有了孩子应有的举动，甚至发型，衣着……当然和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比起来，现在的我显然不是个孩子了。“你看看你，简直太不像样子！”当母亲责备我的时候，我却仿佛看到巨大的、被割裂了的黑洞，从我的身边拉走母亲。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母亲被拉走，一瞬间，离开我几个星球。 　　可我却在习惯天天的存在，这就好像习惯有一个妹妹，或者女儿。 　　在天天同我的父母接近中，我试图寻找有关我童年的那些影子。“你妈妈可会带孩子了……”“你小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喂你……”可每每听父亲这样说，我心里又有一股奇异的劲头挤压、冲撞，使我不得不抱起天天离他而去。那被我忘却的童年，就在天天那种清晰的成长中，在时光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是她，或者说他们洋溢在脸上的那种安逸与恬淡，那种幸福，让我与我已然模糊的童年难以再打开任何链接。他们的那种安逸，恬淡和幸福，甚至更像一只皮塞，极力地阻隔了我跟我的童年。 　　可我真的在梦里梦到过我的童年，就在那间杂乱颓败的老房子里。它和贫穷，争吵，和无休无止的奔忙连在一起。当然，这也是我的梦告诉我的。它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还努力在我的面前，复原一对年轻男女的样子，或者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年轻时的样子…… 　　如此这般的梦，早在天天来到我们家之前很久，我就曾做过。 　　在天天没有来我们家之前，又或者更早的时候，在很多次我同别人谈及童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