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花的夜晚.docVIP

马尾花的夜晚 　　一 　　“大寒,是不是你故意把那只杯子打碎的?”我转过头,李泽的眼睛喷射着冰冷的火焰。这是一次光天化日下的庭训,大把大把的阳光铺天盖地,淋浴成一张网,我已无处可逃。李泽额头上的赘肉凝成一道道山丘,山丘之间爬行着散漫的河流。 　　我正在校园的草地上溜达,享受着视觉的盛宴,注视着穿黑色丝袜或牛仔短裙的女生。三年了,单调的校园背景给眼睛蒙上了一层纱,再也发现不了比女生更有趣味的景物了。这是文科学校,却没啥学术氛围,只有形形色色的男人和女人。我正在草地上故作正经地散步,李泽给我打来电话,约我在校园小河边见面。 　　“大寒,是不是你故意把那只杯子打碎的?”他又问了我一遍。 　　“兄弟,我不是故意打碎的,我是在洗刷杯子时,它滑落到陶瓷盆里摔碎的。我怎么可能会把那么精致的杯子打碎呢?那是我和萍的情侣杯。”我也紧了紧眉头,死死注视着他的死鱼眼。 　　他的眼珠转了一下,里面开始泛起一些喜悦的波纹来。他把斜靠在河边歪脖子柳树上的自行车扶起来说,走,大寒,上我的自行车,中午请你到子衿市场吃大盘鸡。 　　同宿舍三年了,我深知他的脾气。他是个要面子的人。 　　一张年深日久的木头八仙桌,黄漆头屑一样脱落,用手指轻轻一按,碎屑立刻爬满手指肚,桌面暴露出乳白的底色,彷佛按了一个白色的手印。我一抬头,李泽的死鱼眼让我打了个寒噤。他的鼻子塌瘪着,下巴上几根胡须横七竖八地歪斜着,脸上的肥肉无精打采地敷在两颊。两年前他可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呢,喜欢踢足球和绘画,经常在校足球队的训练场上烈马一样奔驰,画的马尾花得到过校绘画比赛第一名。 　　吃大盘鸡的学生塞满了整间铝皮小屋,连店门口都坐满了人。难怪,这是大学最后的时光了,学生们虽然已被学校盘剥得捉襟见肘,散伙饭还是要吃的。大盘鸡,无疑是我们眼中的盛宴。周围吆五喝六喝酒的男生女生并不少,只是格局稍有改变。一般都是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少了平常男女共食的浪漫。毕业来临的日子适合劳燕分飞,为若即若离的伴侣们提供了适当的借口。刚入学时含苞待放,现在正是花开烂漫。左边桌上几个学会了时髦打扮的女生,不,女人,不知在谈些什么,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大有将房顶冲翻的气势。右边桌上围着的六个戴眼镜的男生,其中两个光膀子的因为把握不准鱼头的朝向面红耳赤地争论着,几乎打起架来。他们此时已没有心思窥探邻近桌上女生背后那截若隐若现的白条儿了。 　　这些喧嚷杂乱的情景,在李泽的眼白里映现,反衬着它的死寂。我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不可思议,丝丝凉意弥漫开来。 　　 　　二 　　我讨厌六人群居的宿舍,总觉得那是原始人的行为,也许是近十年的宿舍生活已消磨了我的热情。我总觉得自己是一匹孤独的狼,而不是一条合群的狗。大学的最后一年,我向系办申请在外住宿。胡屠夫将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住学校宿舍,是基于对学生人身安全的考虑。他开始大谈上级文件精神,诲人不倦的唾沫喷洒得太阳提前落山。学校宿舍每年都有跳楼自杀的,更有偷盗行窃的。还是佩服他们的一番苦心,为避免学生跳楼,他们找人用铁门封闭了通往楼顶的楼道。后来铁门上的大锁被撬断,耷拉着长鼻子失落地悬挂在那里,再也没有人换一把新锁。去年还把楼上的阳台全都蒙上防盗网,结果三楼深夜一醉鬼抽烟,引燃棉被,不小心自焚。据说门口的木柜已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其他学生想从窗口跳到楼外柔软的草丛,无奈窗外已是铁笼。等我回过神来,他还在向我大谈素质教育和文件精神,旁边的几位辅导员对他投以敬佩赞许的目光。他因为睿智和操劳而过早地秃顶,腮帮正闪动着自豪的光亮。圆筒状的身体每说一句话都要颤一颤,形成了规整的节奏感。 　　老师,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不申请了,我已经接受了领导老师深刻的批评教育。我刚才作了深刻的自我反思,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行为的幼稚和错误。 　　我猛然感觉到腹中翻江倒海,便捂着肚子向他借手纸。他问我报纸可不可以。 　　我拿走了他桌上的退宿申请书。那张熬到半夜字斟句酌的,胡屠夫又一字没看的纸张终于发挥了它的价值,在系办斜对面的卫生间,它化身为一张手纸。我边按下冲便器按钮,边回头看了它一眼,它正静静地、白纸黑字地躺在那里,无限惬意的样子。从卫生间出来,感觉身心轻松了许多,正疑惑着为什么每次从系办出来都想拉肚子,收到萍的短信,她说今天下午没课,想和我一起呆在我们的小窝。 　　其实我已经两个多月夜不归宿了,系办老师竟然没发现。我写退宿申请,只是想看看能不能不在学校住,不交住宿费。两个月前,我在学校北边的滨河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子,那间房子在六楼。那是一套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居室,我和另一对情侣合租的。他们住一间,我住一间,一间待租,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共用。 　　前几天在校园的教师宿舍楼门口碰见了胡屠夫,他平易近人地说只要交上住宿费,想住哪就住哪,不要使老师的工作难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