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的圆润和琥珀的光泽.docVIP

玉的圆润和琥珀的光泽 　　我是病房里唯一不穿病号服的病人。我也曾把瓶子里的药全部倒掉换上巧克力豆。早上起床的第一项功课是化妆，浓妆艳抹的那种。 　　父母或者医生曾想让我像个真正的病人那样服从医院的规定，积极地配合治疗，但那只换来我一整天的大喊大叫。因为写着“骨癌”两个字的卡片就贴在我的床头，所以所有的人都纵容着我。 　　我不相信我会得这样的病，因为我的力气大得可以爬上这幢十七层大楼的平台。可走路时莫名其妙地跌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让我充满了恐惧。 　　现在我每天除了睡觉和发呆，就是四处游荡。看着生命一点点地就这样浪费掉，想着在某一次跌倒后也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心中充满伤感。 　　又一次把苦得难以下咽的中药汤倒掉，我看到妈妈在偷偷地抹眼泪。因为我，妈妈仿佛一下老了十岁，她的憔悴让我心碎。 　　我又跑到十七楼的平台。这里是一个秘密，我曾在这里烧掉了我写了七年的日记，也曾坐在这里想像死亡的冰冷，替父母安排好没有我以后的生活，直到心情乱七八糟。 　　现在是下午，远处的钟楼刚刚响了四下。于是我就等待日落，因为留恋和义无反顾。 　　平台上的金属栏杆映出我此刻的样子：牛仔裤的一只裤腿卷得老高，一件黑色的大T恤肥得不成样子，帽子松松垮垮地罩着我那一头五颜六色的短而凌乱的头发。今天我没有化妆，我在素面朝天地与太阳作着抗争。 　　有鸟儿飞过，在天空划过优美的弧线。我的眼光热切地捕捉着它的影子，它兴奋地舒展着翅膀，使我也忍不住张开了双臂。我可不可以从这里飞下去，像大鸟那样张开翅膀？然后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我盯着栏杆上映出的一个男孩的影子在看。他靠在一块水泥护栏上，手里端着一盆花。看不清，但我猜那是一盆天竺紫蝶，紫色的花瓣，有着狷狂而凌乱的花蕊。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的，或许是从我在这里坐下开始，或许更早。他在看我，我却没有回头看他，我只是与他在栏杆上的影子对视。因为栏杆的锈迹斑斑，我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我可以猜一猜吗？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有着柔软的头发和浓浓的眉毛？他的嘴唇一定很薄，紧紧抿着的样子。还有他的手指，应该是白暂而修长的吧。可是为什么，我想像不出他的眼睛？如果他的眼睛不真诚抑或不温柔，那将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啊！想到这里，我已经决定离开了。只是我的腿，疼得不能再挪一步。 　　“你在想什么？” 　　我有些吃惊，他竟会主动开口说话，在我们以沉默对峙了两个钟头以后。 　　“我在想像你的样子。”我没有回头，也没有隐瞒。 　　“你在等人吗？” 　　我说不是，我在等待日落。 　　“等日落？你在太阳底下坐了两个多小时，仅仅是为了看它落下去？” 　　我说是的，我就是想看它落下去。你不要对此表示惊讶，那样我将很后悔和你说话。 　　他不再说话。 　　天突然阴了起来，大块大块的乌云在我的头顶翻涌。我想我真的该走了。我在努力使自己站起来，就又听他说：“你就不想回头看看我的样子吗？” 　　我沮丧地垂下头，我说，不想，因为我不打算接受任何事情的结局，所有的结局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从栏杆上看到男孩放下手里的花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嘴上吹起来，是埙，他居然会吹埙！悠长延绵的调子将《回家》的旋律演绎得更加迂回缭绕，渗入肺腑。 　　我静静地听着，我看到栏杆上他的影子在随着节奏微微地晃着。这个我不知道姓名甚至不知道模样的陌生人，随着那支熟稔在心的曲子从他口中的流出，我仿佛觉得那个身影也已熟悉了千年。 　　等到一曲终了，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说别再吹下去了，我的眼泪已经流得够多了。那种声音让我感到自己正在消失。 　　他停下，我看到他的影子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偷偷地看他手中的埙，是陶制的，有着玉的圆润和琥珀般的光泽，像一颗成熟饱满的果实。 　　他侧过脸仔细地打量我，我们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我的心有瞬间的悸动。那张脸，与我想像的一模一样，柔软的头发，浓浓的眉毛，还有抿着的薄嘴唇。他的手指，果然是白皙而修长的，那只埙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优雅而从容。我笑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竟然没有让我失望，是真诚而温柔的。 　　我说，为什么要坐下？我以为你该走开的。 　　他说：“因为我有些好奇。你让我想起一只色彩艳丽的小猫，一只笨笨的，满怀心事的小猫。” 　　我说，我曾经想变成一只猫，或者一棵天竺紫蝶。 　　他笑起来，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他的笑声爽朗而温暖，像童年时父亲的笑。我真想躲到他怀里大哭一场，让泪水将所有的惶惑与恐惧冲刷干净。想着没有未来的未来，我的心情糟糕极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一个骨癌患者，我的生命是以天来计算的。可是我才只有二十岁，我真的不想等待死神的降临。与其这样，还不如我早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