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记书写的创举.PDF

政大中文學報 第二十五期 2016 年6 月293-306 頁 * 中國傳記書寫的創舉 陳世驤 著 高文萱 譯 陳國球 校訂 過去數十年間，中國的文藝復興（按：指中國新文學運動，是胡適向 西方國家介紹新文學運動時的用語。）創造出許多輝煌的成果。以白話文 作為文學媒介普遍為一整個世代的作者所接受，加之對現代西方思想的吸 納，以及對於所有傳統價值的重新評估，這一切都為文學創作帶來許多根 本性的重大改變。在這段時間裡，新興的理論受到廣泛的研究與實踐，全 新的文學形式與文類蓬勃發展，傑出的詩歌、小說和散文更是如雨後春筍 般地出現，讓這個時期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然而，傳記 這項古老的文類卻似乎未曾受到新興文學運動的影響。也正是因為如此， 本文將檢視的這部傑作才更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稱這部著作為全新的試驗或許仍嫌過於保守。若要評估這部著作在現 代中國傳記文學發展上所扮演的角色，我們有必要檢視這股堅守近兩千年 的傳統，簡短回顧中國傳記文學的早期發展、其後興盛與晚近的演變，同 時勾勒出本文所討論的這部現代著作所處的特定環境。 對於我們這些現代人來說，傳記的書寫理所當然該聚焦在對個人生平 與事業發展的詳細描述；所有的政治、道德或宗教關注則為次要。然而， 綜觀世界文學史的發展，我們會發現長久以來，無論是在中國或歐洲，實 * 本文發表於 1953 年 11 月《遠東季刊》（The Far Eastern Quarterly ）第13 卷第 1 期，為 陳世驤對朱東潤：《張居正大傳》（Biography of Chang Chu-Cheng ）（上海：開明書店， 1944 年初版，1947 年第二版）所作的書評。 ** 陳世驤撰寫此文時為加州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 高文萱畢業於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倫敦大學學院（UCL ）藝術史博士班，現職為自 由翻譯家。 **** 陳國球現職為香港教育學院中國文學系講座教授暨人文學院院長。 294 政大中文學報 第二十五期 際情況都正好相反。在個人能夠成為文學所歌頌的主題之前，可說是歷經 長期的艱難，其間的千辛萬苦實不亞於奴隸重獲自由的過程。 用來指稱傳記的中文詞彙「傳」，表明這個文類早期的附屬角色。「傳」 字之意在英文中大略同於「transmission 」（傳述），此外，若按照傳字的古 老用法，也被譯為「commentaries 」（評註），如《公羊傳》的翻譯即為 Kung-Yang’s commentaries 」（公羊評註）。「exegesis 」（注釋）一詞雖然可 「 能有些先聲奪人，但就「傳」一詞側重「解釋」之意並且就詞源上來說帶 有「指引」意味時，則這個翻譯或許最為適切，而若「傳」基本上是指「傳 commentary 」（評註）。因此，我們可以清楚看 述」或「指示」，則應譯為「 到在古代「傳」普遍作為一種手段，藉此達到一個更為崇高的目標─藉 著解釋、說明並闡發經籍，以傳揚宣導當中偉大的思想與信念。 即便文學史學者在研究上的好古取向甚至帶領他們追溯傳記的源起直 1主張這部內容實際上包羅萬象的雜論為傳記文學中首開 至《晏子春秋》， 先河之作，但一般仍同意在西元前二世紀末的十年間由司馬遷所作的《史 記》才是真正開啟傳記文學體例並創建這個文類名稱的第一部著作。但我 們也知道司馬遷以 「傳」指稱其人物傳記乃是固持著這個詞彙早前的意涵， 即他所描寫的人物生平僅僅只是用以說明某些偉大事件與時代理型的例 證；他的「列傳」也因此屈居「本紀」之下，就某個程度來說道理近似於 《公羊傳》之於《春秋》。因此，雖然司馬遷有許多絕妙的神來之筆，但整 體來說，這些傳記的描寫仍是奇怪的混合與漫筆。出於某些不相干的考量， 毫無關係的人們被歸類在同一傳中，而個人的事業與人格特質必須透過拾 綴拼湊散落在不同環節中的條目才能得見全貌。《史記》中所描寫的人物看 來多半有其失衡與偏重之處，這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