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阿嬷去卖扫帚14397KB.PPT

那是秋天的故事。 收割之後，田變瘦，路變胖了。 我家住在蘭陽平原一個叫「武罕」的地方，據說是 噶瑪蘭族「穆罕穆罕社」的所在地。 每戶農舍旁站著一座比滿月還要胖的草垛，我們叫 它「ㄘㄠ─ ㄅㄨ /」。 我們村的每個阿嬤、阿母都會綁掃帚；她們一有 空就在竹叢下、曬穀場、客廳或穀倉間綁好一支 支掃帚，再趁農閒挑到附近幾個村子叫賣。 要綁好一支掃帚並不容易，步驟很多。 我們小孩的工作就是「揀草」：一手抓緊一叢稻 草，另一隻手，像梳子般耙掉稻草外皮，剩下細 滑、堅韌的稻稈部份就是掃帚的基本材料。 夜晚，阿嬤與阿母趕工綁掃帚。 她們把鐵絲的一端繫在門檻處，拉直，依序綑入五 束與竹枝綁在一起的稻梗，慢慢捲成一支 瘦瘦長長像穿蓬蓬裙的掃帚。 「明天會不會下雨？會不會賣不掉？」我躺在床上 擔心得睡不著，後來不知怎的也就睡著了。 「是好天！」阿嬤說。 曬穀場上站著一大擔金黃色掃帚，早晨的陽光溫柔 的照著，我幾乎以為，它是一群跳舞的女孩。 「總共六十二支。」阿母說。 阿嬤微微彎腰， 先將扁擔搭在肩膀， 「嘿喲」一聲， 用力挑起， 快步向前行。 「買掃帚，來買掃──帚喔──」 阿嬤扯開喉嚨大喊。她的聲音像展翅的老鷹，滑過 田野，嚇跑一群麻雀，踢倒幾隻田蛙，叫醒竹圍內 的狗兒。 「來買掃帚喔──」 我一面喊，一面氣喘吁吁的跑進林家莊。 突然發現一群正在挑掃帚的女人抬頭打量我， 繼而哄堂大笑，好像我是一支遲到的掃帚。 「這我大孫啦！」阿嬷對她們說。 接著，她們變成一群麻雀：吱吱喳喳哈哈哈。 就在田邊，我看到水丁香開著黃嫩嫩的小花，像一群搧翅的小粉蝶。伸手要採時，發現旁邊長著一叢火炭母草，更幸運的是，一顆顆透明、飽滿的「肉珠仔」果子居然沒被其他小孩發現。 我急忙採了幾顆送入嘴裡，享受那般酸酸甜甜的 滋味。當然，也不忘把自己的口袋滿滿。 「來買枝仔冰喔──，」一個男人的嗓音，伴隨鈴 聲，像朗誦經文般慢慢喊出：「紅豆啊冰，芋仔啊 冰，鳳梨啊冰，李鹽啊冰──喔！」 他喊得很慢，所以有足夠的時間讓聽著在腦海浮出 每一種冰棒的形狀、味道，從一支完整的紅豆冰到 另一枝完整的李鹽冰，一縷冰煙慢慢的散開來。 我猜我們一定在林家莊把運氣用光了，因為接下 來掃帚賣得很慢。 在田裡、菜園幹活的人沒興趣買，竹圍農舍內的人出門工作了，叫半天也看不到半條人影，好不容易有人想買，又跟阿嬤討價還價老半天。 「買─掃─帚─喔，好用的掃帚喔！」阿嬤喊。「買─掃─帚─喔，好用的掃帚喔！」我喊。 阿嬤獨自進入一處竹圍叫賣，我在路頭等著。 口袋裡的「肉珠仔」吃光了，我的肚子開始咕嚕 咕嚕叫。左看右看，這條小路除了雜草，只有路 中央的那坨牛糞而已。 好大的一坨牛糞！阿嬤還沒出來，我蹲在褐黑色 的牛糞旁，猜想那頭牛有多壯？ 阿嬤終於出來了，走近一看，她的背後還掛著一支掃帚。 「阿嬤，」我央求她：「肚子好餓，我們回家好 不好？」 阿嬤沉默的走著，忽然回頭，用嚴厲的口吻問： 「妳看過我沒賣完掃帚就回家嗎？」 我們又走了一段路，水壺早就空了。眼前三岔路 口有一棵大榕樹，阿嬤說，那兒應有「奉茶」水 桶，我們可以添水，順便歇一歇腳。 「叮鈴鈴─噹，叮鈴鈴─噹！」 不是作夢，是「枝仔冰」伯踩著腳踏車從路的那 頭出來。他也在樹蔭停下，和阿嬤互相打了招 呼，喝一杯「奉茶」桶的水後，掏出煙來抽。 「有夠熱，強強欲(快要)剝皮哩！」他說，問阿 嬤：「生意好不？」 「總是按呢(總是如此)，」阿嬤說：「卡輸(較輸) 你賣枝仔冰！」 「同款(一樣)啦！」他說，眼睛瞄了扁擔上的那支 掃帚，問「一枝多少？」 「五元。」阿嬤說。 「嬤 ──，」我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聲問：「阿嬤，好不 好……？」 他打開冰桶，我彷彿看到一陣彩色冰煙像孔雀般 飄出來。接著，他取出三枝缺角的枝仔冰─正確 的說，是兩支半，其中一支溶掉大半。 他遞給阿嬤兩支，說：「剩這些，逗呷呷也(幫忙 吃)，卡贏溶了了(比溶光好)！」 阿嬤先是推辭，後來說：「安捏啦(這樣啦)，這 支掃帚折給你！」 我們三個人吃著冰。 吃完，阿伯長長的「喔」一聲，唱山歌般，說： 「今日真順利啊！」黝黑的臉上露出笑容。 可不是，當他把掃帚綁在冰桶上騎車離去時，那 悠閒的背影，好像車後座載了一隻漂亮的孔雀。 我和阿嬤嘴裡含著枝仔冰棒往回家的路走，後來 我把兩支枝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