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利斯朵夫 彭诗琅廖隐邨.pdfVIP

卷六·安多纳德 约翰·克利斯朵夫 ·790 · 约翰·克利斯朵夫 耶南是那些几百年来株守在法国内地的一角，保持着纯血 统的旧家之一。尽管经过了那么多的社会变迁，这等旧家在法 国比想象的要多。它们与乡土有或多或少连自己也不知道的， 根深蒂固的联系，只有严重的变故才能使它们离开故土。这种 依恋的情绪既缺少理智的根据，也很少考虑利害关系；至于为 了史迹而引发的思古之幽情，那也只是少数文人的事。羁縻人 心的乃是上智下愚都有的一种潜在的，强而有力的感受，觉得 几百年来自己成了这块土地的一分子，为这块土地而生活，呼 吸着这土地的气息，听着彼此的心跳，象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 人，感觉到它抖动看不见的躯体，体会到它一年四季，阴晴昼 晦的变化，以及万物的生生不息。而且用不着最秀美的景色或 生活在最舒服的乡土，就能把握人的心；哪怕是最朴实，最寒 酸的地方，跟你心贴心的交谈，也有同样的魅力。 这便是那个位于法国中部的耶南一家所住的省份。宽广湿 润的土地，死气沉沉的古老的小城，在一条浑浊静止的运河中 映出它晦涩的面目；四周是单调乏味的田野，农田，草原，小 溪，森林，随后又是单调乏味的田野……没有一处美景，没有 一座纪念建筑，也没有一件古迹。什么都索然无趣，而一切都 教你割舍不得。这种迷迷糊糊的气息有一股潜在的力量，只要 是第一次经历的都会受不了而要反抗的，但世代受着这个影响 的人再也难以摆脱得掉，感染太深，那种平静如湖水般的景 象，那种平和而静怡的气息，那种乏味枯燥，对他而言自有一 股魅力，一种深沉平静的甜美，对他来说是不以为然的，加以 菲薄的，然而又是真正喜欢的总也忘不了的。 耶南世世代代住在此地。远在十六世纪的时候，就有姓氏 耶南的人居住在城镇里或四乡：照例因为有个叔祖伯祖之辈的 ·79 1 · 约翰·克利斯朵夫 人，一辈子都忙碌于编辑家谱的工作，把那些默默无闻而又勤 勤恳恳的，以及微不足道的人物的世系整理起来。开头只是些 村野农夫，佃户，村子里的工匠，以后是在乡下当了公证人的 书记又慢慢的当了公证人，最后才住到县城里来。奥古斯丁安 东尼·耶南的父亲，经营生意的手段很高明，在城里办了个银 行。他非常勤恳能干，如农夫一样的狡猾又顽强，不过做人还 算中规中矩，可并不太拘泥，做事很勤，喜好享受；因为整天 不约束自己，好挖苦人，无论什么话都直言无讳，也因为他富 有，因此几十里周围大人孩子老老少少都敬重他，怕他。他个 子矮胖，神气活现，大红脸上留着痘疤并嵌着一对精明发亮的 小眼睛，从前是个出名好色的，至今也还好这一口。他喜欢说 些粗俗不堪的笑话，喜欢吃喝。看他吃饭是最有意思的：儿子 以外，几个和他一辈的老人陪伴着他：公证人，推事，本堂神 甫等人———老头儿耶南是瞧不起教士的，如果这些教士能够大 嚼的话，他也乐得跟他一块儿大嚼，———都是些典型的南方结 结实实的汉子。那时满屋子都充斥着不文明的戏谑，大家把拳 头朝桌上胡乱的敲打，一阵阵的狂笑狂叫震耳欲聋。欢快的气 息引得厨房里的仆役和街坊邻居都乐开了怀。 后来，在很热的夏季的一天，老奥古斯丁身上仅仅套了一 件衬衣下地窖去装酒，患了肺炎。不出二十四小时，他就离开 人世了；对他来说不大相信什么他世界，然而如内地反对教会 的布尔乔亚一样，还是在最后一分钟内办妥了所有的教会仪 式，一是使家里的妇女们不再唠叨，第二是他也无所谓这些手 续……第三，死后的事情无从知晓…… 他的儿子安东尼接手他的生意。他也是个身材短小的胖 子，一张涨红的不留胡子只留鬓脚喜洋洋的脸，说话气喘而又 ·792 · 约翰·克利斯朵夫 含含糊糊，声音很响，常常伴有些短促剧烈的小动作。他没有 继承他父亲那种善于理财的本领，但实际能力还不错。因为银 行历史悠久，正在一天天的发达，他只要循规蹈矩的继续下去 就行了。他在当地颇有善于经商的名气，虽然他对成功的事业 并没多大贡献。他只是很有规律很肯用心罢了。做人很得体， 到处受到人们对他的尊重，他既殷勤又爽直，也许对某些人太 亲狎了些，流露的真情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