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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 ［美］福克纳 著 译 × × × × 出版社 熊 一 在这个故事里同样也是有一个人和一条狗。有两只野兽， 包括老板和那只熊；有两个人，包括布恩·霍根贝克，他身上 有一部分血液是同山姆·法泽斯的一样的，虽则布恩的血是平 民的血。在这里面，只有山姆、老板和杂种狗“狮子”是未受 玷污的。 艾克已经十六岁了。他正式成为猎人也已经有六年了。六 年来，猎人们所讲的话，他几乎都听在耳里。他们讲的是荒野 的事、大森林的事，它们的大，它们的古老，是不见诸任何文 件契约的———他们讲白人太狂妄，竟认为自己买下了哪一片森 林；他们讲印第安人太过于无情，竟认为哪一块土地是他自己 的，可以由他转让。荒野与森林可比德·斯班少校与他暂称为 自己私产的那一小块土地大多了，对于这一点德·斯班少校自 己是非常清楚的；荒野与森林也比老托马斯·塞德潘老，德·斯 班少校的地就是从他手里搞来的，塞德潘是很清楚的；荒野与 森林甚至比老伊凯摩塔勃都要老，他是契卡索族的酋长，老塞 德潘的地还是从他那里弄来的，其实，了解得最清楚的莫过于 他了。猎人们还经常讲人的事，不是白色人种的事，不是黑色 人种的事，也不是红色人种的事，仅仅就是人，猎人；他们有 毅力，不怕吃苦，故而能够忍耐而再忍耐；他们能屈能伸，掌 握诀窃，因此能够生存。猎人们还经常讲狗、熊和鹿的事，这 ·1 · 熊 些动物混合在一起，像浮雕一样出现在荒野的背景之前。它们 生活在荒野里，受到荒野的驱使与支配；它们按照古老的毫不 通融的规则———这些规则不懂得什么叫怜悯也不懂得什么叫宽 容———进行着一场古老的、永不止息的争斗。当他们谈论这项 最了不起的运动的时候，那种屏息静气的气氛是妙不可言的， 倾听时的全神贯注更是美妙无比。讲的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 很有分量，存心让人回味，让人追忆。他们讲那些战利品怎么 来的时候特别细致，那些折断的枪啦、兽头啦、兽皮啦，有的 挂在镇上公馆的书房里，有的挂在种植园宅第的帐房间，最精 彩的就挂在营地里，这些兽肉还原封未动、热气腾腾的呢；猎 人们坐在熊熊燃烧着木块的壁炉前———假如他们刚好在房子里 壁炉前，不然就是坐在帐篷前冒烟的篝火旁。人群中少不了要 有一瓶酒，所以，在麦卡斯林来看，头脑、勇气和计谋与速度 的最紧张、最美好的一瞬间，一定是集中、凝聚在这棕黄色的 液体里。这酒不可以让妇女、孩子与娃娃喝，只有猎人能喝， 因为他们喝的并非是他们打死的野兽的血液，而是从某种狂野 的不朽精神里提炼出来的精华。他们从容不迫更甚者是毕恭毕 敬地呷着，并不怀有异教徒饮酒时那种卑劣的、毫无根据的希 望：一杯酒下肚便可以在计谋、膂力、速度上胜人一筹。相 反，他们倒是通过干杯向这些本领表示敬意。所以，在他来 看，在这十二月的早上，由威士忌引发事情不但是自然的，而 且也是非常合适的了。 他以后才明白，这事在这次打猎之前就开始了。他在那一 天之前就已开始，但当时他还没有第一次用两个数字写自己的 年龄，他的表外甥麦卡斯林从没带他到打猎帐篷来，到大森林 里来，让他向荒野争取猎人的称号与资格———这就要看他方面 ·2 · 熊 有没有足够的谦逊与毅力了。当时，虽然他还未见到过那只巨 大的老熊，但是他已经继承了熊的精神，那只熊曾经被夹伤过 一只脚，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知，它像个活人似地享有盛名的 熊。关于大熊的传说很多，说它经常如何拆坏谷仓，把储藏的 玉米棒子偷走，说它如何把整只的猪仔、成年猪甚至牛犊拖到 森林里吞吃掉，如何捣毁陷阱，打翻捕兽夹，如何把猎狗撕咬 得血肉模糊，死于非命，又说当猎枪近距离直接射它，散弹落 在它身上如同小孩子们从竹筒里吹出来的豌豆，一点作用都不 起———总之，简直就是一部小艾克在它出生前就已开始的破坏 与毁灭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