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民远离文学的时代写农民2.DOCVIP

PAGE PAGE 4 在农民远离文学的时代写农民 王焕庆 在全国长篇小说每年出版近千部的空前高产时代，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却基本不看纯文学小说了。这不能不说是当代作家的悲哀，是文学的悲哀。 1998年春，为了亲身感受个体运输户的艰辛，我利用节假日搭乘亲戚拉煤的卡车跑了一趟山西。临行前在赤土村的街上，我遇到了一位曾经很熟悉的农民朋友。记得在该村供销社当售货员时，我们俩曾因争读《艳阳天》还打过架。时过境迁，我们都没有了当年的孟浪，脸上添了几条皱纹。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接过他的烟，点着，吸了一口问：你还爱看小说吗？他十分不屑地说：早就不看了，如今的小说绕脖子，看不疼不痒的书累得慌，疼的痒的也跟咱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光作者自己在那儿死去活来，没劲！末了他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我忽然感到了某种失落。他知道我爱好文学，在我发愣时讥笑着问了句：你还总想着当作家吗？神情明显流露出揶揄。我一时哑口无言，甚至觉得很丢丑，赶紧苦笑着握手告别，那样子分明就是逃跑。一个曾经为了尽快读到一本小说和我大打出手的农民，现在竟如此屏弃阅读，嘲讽写作的人。这件事让我掂量了很久。 是的，写小说越来越讲究技法了，某些作家已经讲究到了把作品称为“玩艺儿”的程度。岂不知，任何被普通读者识破的技巧都不够水准。最基本的读者群不可能把兴趣集中在把玩作者刻意兜圈子的写法上。他们的艺术享受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只以你所写的内容是否与他们的生活有关、是否好看作为取舍的标准和评判的依据。我从不低估农民的欣赏水平，假如没有入骨的眼力，他们怎能看穿某些小说“绕脖子”的招数？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小说不是写给编辑看的，是写给大多数人看的。普通读者觉得有看头才算是及格的作品。什么时候写不出来了就拉倒，决不以炫技掩盖因生活积累欠缺而造成的作品的苍白。 前一度，整个中国文坛似乎都在谈论当代作家缺乏想象力。这种观点我很赞同。艺术创作离不开想象。没有谁可以否定安徒生、吴承恩的伟大。我只想说，对于有的作家而言，缺乏想象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脱离生活。想象力不够可以用生活来弥补。但如果生活积累贫乏，其结果是依靠什么样的想象力都无法弥补了。生活本身是何等绚丽多姿。我辈与其绞尽脑汁去想象、编造，真不如投身到生活的激流之中用心品出些滋味。那样岂不更可靠、更实惠？我国正处在一场历史性的社会大变革中。记录当代农民改变命运的过程，是我写作的目标。 我从不给自己规定写作的时速，通常情况下总是像蜗牛爬行一样缓慢，每天能写出多少字一向羞于启齿。但我不急躁，在爬行的过程中基本也不抬头观望，自信只要不停歇就会离目标越来越近。我感到自己不是在写作品中的人物，而是一天到晚和他们纠缠在一起，同享快乐，同受煎熬，总是处在忽悲忽喜之中。这种状态怎具备抢滩的敏捷？好在曾经还有比我写得更慢的人，且都是令我敬仰的前辈。我安心像蜗牛一样地爬行。 2001年《抽搐》出版。我先后共购买了三百多本。我把书分送给领导、老师和朋友们，在浅薄的沾沾自喜中真诚向大家求教。其中大部分书我赠给了赤土村、贯庄村的一些旧相识。当把书递到嘲笑过我的那位农民朋友手上时，我说：过些日子我来找你。你如果没看完，就说明我失败了！没想到只过了几天，那位朋友到区里办事顺便来我单位，一进门就笑着说：你的书我看完了！我知道你书里的魏家庄就是写的我们赤土村。可你笔下的这些人……黑大杆儿是谁？真够色的啊！还有那个二老关，结局多惨哪。写的是不是ＸＸ？我说：别人，你看像谁就是谁。至于那个利用金钱挖空心思玩弄女人，到头来横遭报应的黑大杆儿，哈哈，写的就是你！他爽朗地一阵大笑，已无心计较我对他的攻击了。他紧挨着我坐下，对书中的情节发表看法，逐个议论那些熟悉的人物，还给我讲了许多最近发生在村里的新鲜事。他对《抽搐》这么感兴趣，对我笔下的人物如此津津乐道，使我真正体会到了在农民远离文学的时代写农民的快乐。 我计划用三部长篇约一百二十万字的篇幅，全景式描绘大城市边缘的农村改革。前两部《抽搐》、《梗塞》已出版。《抽搐》写了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发生的巨大变化和一部分农民日子刚刚富裕就“找不着北”的恍惚；《梗塞》写了随着改革的逐步深入，日渐突显的小农意识、家族仇恨等与农民跟随时代发展所形成的掣肘的矛盾，展示了老一辈农民的局限和青年一代与旧观念决绝的艰难历程。第三部的书名叫《再生》。我准备在这部作品中仍以魏家庄的现在时为背景，通过写反腐、“海选”与“土地流转整合”，真实记录农民民主意识的觉醒和在党的领导下改变命运的过程。 共产党执政以来，中国农村历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代文学史上都留下了不朽的篇章。写波澜壮阔的土改，有丁玲、周立波等前辈。写轰轰烈烈的合作化，有柳青、浩然等大师。写改革开放时期的农村，很多作家都在努力，其中不乏大手笔。可究竟谁的作品更真实，深刻，感人？目前尚无定论。我是以大狗叫小狗也叫的心态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