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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平稳的睡床
他们或许是这个城市最先感到天气转冷的一群人。霜降过后的某个中午,在北京城铁知春路站旁边小路边,一对年轻男女对坐于路沿两侧。他们把头深埋进膝盖,乍一看,仿佛刚结束了一场争吵的情侣。
然而当你静静走近,你会听到匀净的呼吸和稍微的鼾声。她身上,还穿着旁边餐馆的白色工作服。他手边,还放着隔壁工地的黄色平安帽。劳作了整个上午,他们在北方深秋一天里最暖和的时刻,乏累睡去。
与路人偶然见到的这个场景相像,近日,一组由英国路透社摄影师拍摄的照片在微博上引起热议。这组照片被命名为“中国睡美人”,发布图片的网站编辑写道:“中国正试图通过辛勤工作来使自己成为世界上最强大、最富有的国家。只是有的时候,他们似乎须要休息一下。”
在这组照片中,你会看到水果贩子睡在积累如山的柚子里,菜农在冬瓜垒成的“墙”边小憩,在铁轨旁小憩的工人,而一位养鸭人则干脆睡倒在水塘边的空地上——鸭群以他为圆心围成一圈,似乎给他“站岗”。
有的人看完了或许会笑,为那些奇异的卧榻和怪异的睡姿;有的人却泛起一阵心酸,为那些暴露在烈日下、浸透在汗水中的睡眠;更多的人则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生活。尽管没有拍下照片,但加班的文员会在末班地铁里睡着,补课的学生会在最终一堂英语课眼看书上的文字慢慢模糊。
我们正是这些照片里乏累的人,乘上一列奔驰的火车,朝着“中国梦”而去,不知停留。
事实上,早在2002年到2009年,德国人贝尔恩德·哈格曼就曾拍过“睡觉的中国人”。在华工作的7年间,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国速度”。他把镜头对准保安、司机、建筑工人等一般劳动者,为他们“每周7天、一天24小时”的干劲而激烈。
当人们惊羡于中国高速的发展变更时,那些随意发生在街道边、小摊上、板车里的梦境被轻易地遗忘了。它们本该是构成这个国家宏大幻想的一个个详细表达,它们的主子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造梦者”。
然而很多时候,这些人因为疲惫,来不及找个舒适的姿态,就已沉沉睡去。在照片中,建筑工人的卧榻——砖块、水泥、钢筋,或许立刻就要撑起高楼大厦,但其建立者却往往只能是仰视者,而非共享者。象征工人身份的平安帽,只能为他们遮挡阳光,却不足以为他们带来足够的风光 和尊严。
或许正因如此,拍摄者从未觉得这种“哪儿都能睡”的行为有什么不风光 ,即使在公共场合打呼噜,即使睡眠条件再恶劣,在他看来,疲惫的时候就会打瞌睡,人们都一样。他甚至观赏这一点,认为“处事敏捷”是中国社会的一种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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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并不仅仅事关“敏捷”。假如睡觉不再是必需品,而仅仅变成一种消遣,那么试想,会有多少中国人放弃睡眠,宁愿夜以继日地奔忙?照片中随意睡着的人大多不是无家可归、无榻可栖者,而是醒来就要立刻投入工作的劳动者。在那些怪异的睡姿和奇异的卧榻背后,是为变更命运和追求美妙生活的全部辛苦。用自己的奋斗努力活着,这充溢尊严。
不过,一觉醒来,现实照进幻想,依旧凛冽如冬。教化支出不风光 ,农夫工的孩子就还要挤在狭小教室的课桌上午睡;社保制度不风光 ,拾荒的老人就依旧会从垃圾山上醒来;法治理义不风光 ,劳动者的幻想就依旧会被不正值竞争者轻轻松松地捏碎。他们,在一次又一次不够风光 的睡眠过后醒来,看到的依旧是浓烟滚滚中奔腾的列车,而列车却从未停下看看他们的脸,等一等他们乏累的身躯。
这些身躯仅仅须要在这趟列车上拥有一张宁静的卧榻——让启程者不必害怕,让跋涉者得以休憩,让离开太久的漂流者梦见家乡和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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