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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的光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总会刻意绕远路穿过青石巷。这条不足百米的窄巷，墙皮斑驳的老墙上爬满常春藤，墙根处总坐着位银发老人。她膝头永远摊着本泛黄的《千家诗》，老花镜滑到鼻尖，像棵生了根的银杏树。
第一次遇见陈阿婆是在去年深秋。那天我抱着被雨水打湿的试卷低头疾走，突然听见墙边传来沙沙声——竹扫帚正艰难地刮蹭着湿透的梧桐叶。八十岁的老人踮着脚够高处的枯枝，蓝布衫被雨水浸成深色。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抢过扫帚：阿婆，让我来。
自那以后，每天替阿婆清扫巷子成了我的秘密仪式。她会从褪色的布袋里摸出薄荷糖塞给我，糖纸上的花纹和她的皱纹一样模糊。渐渐地，扫帚柄被磨得发亮，我也摸清了阿婆的作息：清晨在巷尾侍弄七盆兰花，晌午给流浪猫添水，傍晚就着路灯读诗。
今年惊蛰那日，我在青苔湿滑的石板路上摔破了膝盖。阿婆颤巍巍地蹲下，用绣着并蒂莲的手帕替我包扎。我这才发现她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年轻时在纺织厂被机器咬的，她笑着把伤痕藏进袖口。那天我头回走进巷尾的小屋，八仙桌上摆着玻璃糖罐，里面装满叠成星星的糖纸。
端午节前夜，阿婆教我包粽子。苇叶在她枯枝般的手指间翻飞，填米、裹叶、扎绳的动作如同时光编织的密码。年轻守寡那会儿，全凭这门手艺养大三个孩子。糯米从她指缝漏进木盆，叮咚声里混着旧事。当我把歪扭的粽子捧给她看时，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突然滚出泪珠：小囡包的粽子，和我大孙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七月暴雨季，阿婆的咳嗽声整夜整夜从雕花木窗里渗出来。我悄悄把枇杷膏放在她门前的石墩上，却听见屋内传来压抑的呜咽——她大儿子的照片永远停在了抗洪抢险的光荣榜上。那个雨天，我们守着咕嘟冒泡的药罐背《游子吟》，水汽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
直到上周路过巷口，我看见穿白大褂的人进进出出。阿婆的女儿红着眼眶递给我糖罐，最上面那颗薄荷糖裹着《静夜思》的糖纸。现在每次清扫落叶时，总觉得竹扫帚柄上还留着她的温度。巷子尽头的七盆兰花依然开着，只是再没有人会在我摔倒时，掏出手帕说小囡当心呀。
昨夜背到慈母手中线，忽然想起阿婆灯下补我书包的侧影。那些零碎的时光碎片，原来早已缝成最温暖的襁褓。青石巷的常春藤又爬高了半尺，我想等来年春天，该学着给兰花分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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