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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的植物-荆三棱

我初见它时，颇有些失望。那是在一片荒芜的、几近干涸的湿地边缘。夏日将尽，空气里浮动着燥热与尘埃混合的黏稠气息。我本是去寻荷的，想在那田田的碧色与亭亭的红萼间，觅一份诗意的清凉。然而荷塘早已半废，水面上只零落着几片蜷缩、焦黄的残叶，透着繁华落尽的凄凉。目光百无聊赖地逡巡，最终，落在了水畔那一丛丛、一簇簇茂密得近乎蛮横的植物上。

它长得实在不算讨喜。直挺挺的、三棱形的茎秆，能长到齐腰高，一根根密集地挤在一起，像一片墨绿色的、竖立的短剑丛林。那茎秆是纯粹的、毫无妥协的三棱，每条棱线上都带着一种粗糙的、足以划伤稚嫩皮肤的锋利。用手握去，掌心会传来清晰而倔强的抵抗，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株草，而是一柄微型的、未经打磨的兵器。茎的顶端，辐射出几支细长的、同样带着棱角的叶状苞片，簇拥着一团蓬松的、褐绿色的花序。那花也细小，毫不起眼，缺乏招蜂引蝶的甜美与艳丽。

这便是荆三棱了。一个听起来便带着几分艰辛与硬朗的名字。“荆”，总让人联想到荆棘遍野、披荆斩棘的困苦；“三棱”，则是它最固执的形态特征，毫不圆融，处处透着生人勿近的芒刺。它扎根在淤泥与水陆之交的贫瘠地带，环境算不得优越，甚至可说是恶劣。但它就那样不管不顾地、一片片地生长着，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充满棱角的姿态，宣告着自己不容忽视的存在。

起初，我并不爱它。我觉得它太过冷硬，缺乏植物应有的柔美与温情。它像人群中那些不苟言笑、性格嶙峋的异类，他们的固执仿佛是对这个追求圆滑世故的世界的无声抗议，让习惯于舒适与柔软的我们，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与压力。

直到那个秋日的黄昏。

我再次路过那片湿地。夕阳正以它最后的壮烈，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赤金与赭红的熔炉。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沉郁的光辉。那一片荆三棱，静默地矗立在逆光里。它们那无数三棱形的茎秆，此刻仿佛变成了无数根被点燃的、半透明的棱镜，边缘清晰如刻，内部却流淌着熔金般的色泽。风从广袤的原野上吹来，拂过这片坚韧的丛林，发出一种不同于杨柳婀娜、也不同于竹林萧瑟的声响——那是一种低沉的、飒飒的、带着摩擦感的坚韧之音，像是无数把微小的弓，在拉着同一首苍凉而雄浑的乐曲。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被某种东西击中了。我忽然从这满身的棱角里，看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不再是笨拙与粗野，而是一种原则的化身，一种不肯随波逐流的、孤独的傲骨。它不选择肥沃的土壤，不追求温和的气候，偏偏立在这清苦的水畔，将自己的生命，活成了一种棱角分明的宣言。

我走近它们，俯下身，用手指再次去触摸那坚硬的三棱。这一次，我不再感到刺痛，反而感到一种坚实的、可以倚靠的力量。我仔细端详它的结构，那稳定的三角形，是自然界中最稳固的形态。它之所以如此设计，或许正是为了在这松软的淤泥与无常的水流中，能深深地扎下根去，能稳稳地站立，迎接四面来风。它的棱角，不是攻击的武器，而是自卫的甲胄，是存在的基石。它用这身棱角，对抗着风霜雨雪，也抵御着可能来自外界的、一切试图将它磨平的力。

这棱角，何尝不是一种珍贵的“不适之美”？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精心打磨、竭力消除一切棱角的时代。话语要圆融，不得罪人；行为要合群，不显突兀；思想要“正确”，不越雷池。我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规训着，渐渐地将自己个性的棱角磨去，融入一个光滑的、标准的、却也是乏味的模子里。我们害怕与众不同，害怕因这“不同”而带来的孤立与压力。于是，我们变得越来越相似，越来越平滑，也越来越失去了那最为宝贵的、辨识度极高的自我。

而荆三棱，这荒野中的哲士，它拒绝被磨平。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种“平滑化”趋势的一种高傲而沉默的抗议。它告诉我们，棱角，或许意味着艰难，意味着不被广泛接纳，意味着前行路上更多的阻力。但正是这棱角，定义了你之所以为你，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一个没有了棱角的人，或许能获得世俗意义上的顺遂，但他的生命，也必将失去那最为锐利、最为深刻的光芒。

这让我想起了中国历史上，那些充满了“棱角”的灵魂。那位“曳尾于涂中”的庄子，他宁可像一只拖着尾巴在泥地里自由爬行的乌龟，也不愿失去自我的棱角，去朝堂之上充当一只被供奉的、光滑的神龟。他的思想，他那“逍遥游”的境界，何其瑰丽奇崛，又何其棱角分明，与当时的主流格格不入，却因此照亮了后世两千多年的精神天空。还有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他在官场的圆滑与自我的棱角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归隐田园，虽然生活清苦，却守住了内心的“南山”，他的诗文，也因此有了一种清瘦而坚硬的骨力。

他们的生命，不都像这荆三棱么？立于精神的“水泽”之畔，环境清苦，却以其棱角，成就了不可磨灭的、穿越时空的巍峨。

在中药的世界里，荆三棱也扮演着一个独特的角色。它的干燥块茎，被中医称为“三棱”，是一味经典的“破血行气、消积止痛”之药。它性味辛、苦，平，其效“峻猛”，被归为“破消”之品。这意味着，它不像甘草那般甘平，可调和诸药；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