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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钢甲合同

晨光穿透阁楼积灰的玻璃窗时，我正用砂纸打磨着锈蚀的钢梯。金属碎屑簌簌落在泛黄的木地板上，像撒了一把碎星。这份阁楼改造合同静静躺在工具箱上，甲方签名处林墨两个字带着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三个月前在建材市场第一次见到林墨，他穿着沾着石膏粉的工装裤，蹲在一堆角钢前用卷尺测量。要做阁楼加固？我踢了踢他脚边的设计图，铅笔勾勒的线条里藏着某种固执的工整。他突然抬头时，我看见他左眉骨上那道月牙形疤痕，像被时光咬过的痕迹。后来才知道，那是十年前抢救画室藏品时被掉落的钢架划伤的。

合同第三条关于承重标准的条款，我们争论了整整三个下午。每平方米至少要承受三百公斤。林墨用红笔在数字下画了三道横线，钢笔水洇透纸背。我指着结构图上的工字钢排布：这样的间距足够挂你的油画框，但没必要用军工级的防锈涂层。他突然把一沓病历摔在桌上，泛黄的纸页里露出张脑部CT片。我女儿每周要来这里做康复训练，他声音突然低下去，她需要绝对安全的空间。

切割钢材的噪音里，我总能听见楼下车库传来的轮椅滚动声。林墨的女儿林晓雨今年八岁，那场车祸不仅夺走了她的行走能力，还在她右小腿留下狰狞的疤痕。第一次见到小姑娘时，她正用蜡笔在合同背面画彩虹，蜡屑落在违约责任条款上，把赔偿两个字染成了粉色。叔叔，钢甲是什么颜色的？她仰起头时，马尾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安装承重梁那天突降暴雨，雨水顺着阁楼天窗灌进来，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湖泊。林墨踩着积水帮我扶梯子，工装靴踩碎了倒映的天光。当年就是这样的雨天，他突然开口，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我抱着她从画室冲出来，钢架在头顶咯吱作响，像随时会塌下来。电钻轰鸣声里，我听见他喉咙里的哽咽，混着金属钻孔的碎屑一起落进膨胀螺栓的缝隙。

合同附件里夹着张折叠的素描，铅笔线条勾勒的阁楼里，轮椅停在朝南的窗边，阳光透过钢构天窗洒下网格状的光斑。晓雨说要在这里画满一百幅画，等画完最后一幅，她就能站起来走到窗边。现在每天收工后，我都会在钢梯第三级台阶上发现颗水果糖，玻璃糖纸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撒在合同条款间的省略号。

上周进行荷载测试时，林墨把晓雨的画架、康复器械，甚至她收藏的八十三个毛绒玩具全都搬上了阁楼。小姑娘坐在轮椅上，看着我们在地板上均匀摆放沙袋。当测力计显示承重达到四百公斤时，她突然拍手欢呼，轮椅在新铺的防滑垫上转了个圈，惊飞了窗外筑巢的斑鸠。林墨悄悄把合同上的三百公斤改成了五百，钢笔尖在纸面留下深深的刻痕。

此刻站在完工的阁楼中央，我用脚轻轻跺了跺地板。工字钢焊接处的鱼鳞纹在阳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泽，那是林墨坚持要加的钛合金焊丝留下的痕迹。墙角的湿度计显示45%，正好是合同规定的最佳数值。工具箱上的合同已经被汗水和机油浸得发皱，乙方签名处我的名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蜡笔太阳，把验收合格四个字烘得暖洋洋的。

楼下传来晓雨的笑声，轮椅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渐渐清晰。我把最后一颗膨胀螺栓拧紧，金属咬合的脆响里，仿佛听见时光在钢骨结构间缓缓流动。这份签满了修改痕迹的合同，终将和那些钢甲一起，守护着某个关于站立的梦想，在无数个晨光熹微的清晨，发出属于金属的、沉默而坚定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