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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好友生肖

祂说莫回头

好友葬礼上，我意外发现所有吊唁者都在偷偷模仿他的习惯动作。

整理遗物时，我更找到他生前记录的“十二生肖轮回仪式”笔记。

按照指示，我在满月夜点燃红色蜡烛，摆出十二面镜子。

午夜钟声响起时，每面镜中都浮现一位挚友的生肖化身。

他们齐声说：“只有完全变成他，才能让他通过我们复活。”

当我意识到自己开始失去个人记忆，却已经却已经停不下来——

李默的葬礼，在一個黏稠濕熱的七月午後。

空氣像是浸飽了水的厚重絨布，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蟬鳴聲嘶力竭，攪拌著殯儀館門口劣質香燭燃燒後散發出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氣味。陳遠站在略顯破舊的告別廳門外，手心裡攥著一張被汗水洇濕的紙巾，卻遲遲沒有去擦額角不斷滲出的黏膩。他只是覺得恍惚，彷彿整個世界被一層看不見的油污覆蓋，所有的聲音和畫面都隔了一層，失真，且帶著惡意的延遲。

李默，他最好的朋友，那個笑起來嘴角會先往右邊歪一下，然後才蕩開滿眼星光的傢伙，怎麼就躺在了裡面那個冰冷的、鋪著俗艷金色緞面的盒子裡？車禍。警察說，很突然，沒有痛苦。陳遠寧願相信這最後的慈悲。但他腦子裡反復閃回的，卻是去年夏天，兩人翹班跑去水庫釣魚，李默一腳踩滑跌進淺灘，渾身濕透爬上來時那副狼狽又狼狽又暢快的大笑模樣。

生命那麼鮮活張揚的一個人，轉眼就成了“遺體”。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漆色有些剝落的木門。

冷氣混雜著消毒水和更多香燭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他打了個激靈。廳裡人不多，比他想像的還要少些。李默性子默性子跳脫愛熱鬧，朋友不少，但真到了這種時候，能來的，也就是這些了吧。正前方掛著的黑白遺照，選的是李默大學畢業時那張，穿著學士服，笑得沒心沒肺，露出一口過分潔白的牙齒。照片框著黑紗，下面靜靜躺著的棺槨蓋著玻璃罩，隱約能看到裡面模糊的人形輪廓。

陳遠挪開視線，胸口堵得厲害。他在簽到簿上潦草地劃下自己的名字，然後走到家屬面前。李默的母親，那位總是收拾得一絲不苟、精神矍鑠的退休教師，此刻像一夜之間被抽走了脊梁骨，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對周圍的慰問毫無反應。旁邊站著李默的姐姐，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機械地和每一個上前的人握手，重複著“謝謝您來”。

“阿姨，節哀。”陳遠乾巴巴地說，聲音澀得自己都自己都陌生。李默的姐姐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目光很快又飄走。

他找了箇中間靠後的位子坐下，低下頭，盯著自己磨損的皮鞋尖。悲傷是毋庸置疑的，像深海的水壓，從四面八方擠迫著他的心臟。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奇怪的不適感，開始如同細小的細小的藤蔓，悄無聲息地攀附上來。

起初只是眼角餘光的無意捕捉。

坐在他斜前方的，是王胖子，王瑞。大學室友，畢業後合夥開過一陣子燒烤攤，後來嫌累轉行做了銷售，身材越發橫向發展。此刻，王胖子寬厚的背影微微聳動，似乎在壓抑著哭泣。但陳遠注意到，他那隻肥厚短粗的右手，正無意識地、一遍遍地用指關節敲擊著自己的大腿外側。

篤，篤，篤。節奏穩定，帶著某種頑固的規律。

陳遠的心猛地一跳。這個動作……太熟悉了熟悉了。李默思考或者感到不耐煩時，就會這樣用手指敲東西，桌面，椅背，茶杯蓋子。尤其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關節，交替落下，就是這個獨特的頻率。王胖子以前從未有這個習慣。一次都沒有。

可能是巧合吧。過度悲傷下的無意識行為？陳遠試圖說服自己，把視線移開。

然而，就像打開了某個不該觸碰的開關，一旦注意到了第一處異常，更多的怪異便紛至遝來。

他看見隔著幾排，坐在左側通道邊的林曉薇，李默曾經苦追未果的女文青。她低垂著頭，長髮遮住了半邊臉頰，肩膀輕輕顫抖。但在一次抬頭拭淚的間隙，陳遠清晰地看到，她伸出舌尖，極快地在上下唇之間舔了一下，不是那種乾燥的滋潤，而是一種帶點神經質的、快速掃過的動作。

又是李默的習慣！這傢伙緊張或者覺得尷尬時，就會做這個小動作，為此沒少被他們幾個朋友調侃“像只渴了的小狗”。林曉薇向來自詡優雅，怎麼會……

寒意開始順著脊椎往上爬。

陳遠強迫自己抬起頭，更像是在尋求某種印證或否定般，仔細觀察起廳內其他熟悉的面孔。張昊，那個和李默一起玩樂隊的貝斯手，平時沉默寡言，總是雙手插兜。現在，他雙手放在膝蓋上，但那左手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覺地、反复揉搓著右手拇指的指甲根部——李默彈吉他時間長了，手指疼時下意識的舒緩動作。

趙醫生，趙啟明，他們共同的朋友，一向以冷靜理性著稱。他端坐著，表情肅穆，可每隔一會兒，他就會極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地晃動一下腦袋，讓頸椎發出細不可聞的“咔噠”一聲。李默有輕微的頸椎病，這是他的習慣性小動作。

還有坐在最後排角落的那個，李默公司裡關係不錯的後輩小金。他正低頭划著手機，似乎與這悲傷的氛圍格格不入。但他的坐姿……身體微微向左傾斜，翹起的二郎腿，右腳腳尖在空中以一種特定的弧度輕輕畫著圈。

陳遠的呼吸驟然緊促起來。血液衝擊著耳膜，發出轟鳴。他感覺自己像掉進了一個冰冷詭異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