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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需补签合同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在冷汗中惊醒。窗外的月光正斜斜地切过办公桌，把那份摊开的劳动合同照得惨白。指尖在颤抖，梦里的焦灼感还死死攥着心脏——那个穿着灰西装的HR正把一叠文件推到我面前，红色印章在补签两个字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我摸索着打开台灯，合同上的签名栏突然变得刺眼。上周人事专员确实提过要更新薪资条款，我当时随口答应下周再说。现在想来，那叠泛着油墨味的A4纸正躺在公文包底层，边角已经被文件夹压出了褶皱。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三个未读工作群消息，最新一条是凌晨两点来自新加坡分部的@全体成员，关于Q4预算调整的紧急通知。

走到厨房倒水时，冰箱上的便签突然映入眼帘。妻子昨天用橙色马克笔写着记得交物业费，字迹被磁贴压出了波浪形的褶皱。玻璃杯在台面上磕出轻响，我想起梦里那个没有门的会议室，所有人都在低头签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我的笔却怎么也写不出字，墨水在纸上晕成模糊的蓝雾，而合同条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那些密密麻麻的宋体字像蚂蚁般爬动重组。

书房的打印机突然发出启动的嗡鸣，把我拽回现实。这台用了五年的喷墨打印机总在深夜自动苏醒，维修师傅说是主板受潮导致的电路紊乱。我盯着吐出的空白纸张，想起刚入职那年签的第一份合同。那时HR笑着说年轻人要把眼光放长远，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现在那张合同锁在档案室的铁皮柜里，编号末尾的2018早已被新的档案盒覆盖。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语音。她总是在清晨五点半醒来，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说记得吃早饭。我点开语音条，背景音里传来邻居家装修的电钻声，母亲说老家的房产证需要重新登记，让我抽空回去签字。去年夏天暴雨冲垮了老宅的西墙，斑驳的墙皮里露出泛黄的地契残片，上面祖父的签名还能辨认出遒劲的笔锋。

拉开窗帘时，晨雾正沿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缓缓流动。街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收银台前站着穿工装的外卖骑手，正低头在手机上确认订单。我想起梦里那个没有指针的挂钟，钟摆是用削尖的铅笔做成的，每摆动一次就会在墙上刻下一道痕迹。当我终于在补签页写下名字时，整面墙已经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划痕森林，而合同突然化作无数蝴蝶飞出窗外，翅膀上印着竞业禁止的条款。

公文包的金属搭扣硌得肋骨生疼，我翻出那份待签的合同。第17条保密协议的字体似乎比其他条款更粗重，页脚的水印在阳光下呈现出公司logo的暗纹。上周审计部来核查合同时，实习生小张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附件上，现在那片浅褐色的污渍正好覆盖了知识产权归属字样。我突然想起梦里的咖啡杯，里面盛着黑色的墨水，HR笑着说签完字就能喝，而杯底沉着无数细小的钢笔尖。

洗衣机的蜂鸣声从阳台传来，妻子昨晚洗的衬衫还没晾。我取下衣架时，金属挂钩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眼的光斑，照在衣柜里那件灰色西装上——和梦里HR穿的款式一模一样。去年年会抽奖得到的领带夹从衬衣袖口滑落，上面镶嵌的碎钻在阳光下闪烁，像极了合同上按手印时挤出的血珠。

地铁进站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我把签好的合同塞进内袋。站台上的电子屏显示着下一班6:42，数字下方滚动着招聘广告，穿职业装的男女在屏幕里永远保持着微笑。扶手电梯上升时，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瓷砖上被拉得很长，像一张被随意丢弃的合同复印件。

办公室的指纹锁在识别时发出嘀的轻响，走廊尽头的保洁阿姨正在擦拭玻璃门，倒影里的我手里捏着那份文件，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蓝色墨水的痕迹。前台小姑娘抱着一摞快递盒经过，其中一个贴着合同专用的标签，胶带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我突然想起梦里那个没有尽头的走廊，两侧的墙壁全是文件柜，每个抽屉都标着我的名字，而钥匙孔里插着正在融化的蜡封。

工位上的电脑自动开机了，屏保是儿子去年画的全家福，稚嫩的笔触把我们三个人的头都画成了圆形。邮件系统弹出新消息提醒，发件人显示系统管理员，标题是员工信息更新通知。附件下载时进度条缓慢爬行，像极了梦里永远填不完的表格。打印机又开始自动工作，这次吐出的纸上印着歪歪扭扭的签名，笔迹和我昨晚在梦里写的一模一样。

茶水间的微波炉发出结束提示音时，我正在填写报销单。隔壁部门的经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粉色的请假条，说他女儿今天要去补牙。我递给他咖啡时，看见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内侧刻着日期，和我手机里存的结婚纪念日一模一样。窗外的云正在聚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而我的公文包底层，那份补签的合同正慢慢洇开，墨水在纸页间渗透，把2023年的日期晕染成模糊的蓝雾。

当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办公桌上，我突然发现合同的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小字。那行用铅笔写的批注藏在页脚，字迹和我小学时的作业本上的一模一样：所有未签字的纸张，都会在午夜变成空白。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像极了梦里那支永远写不出字的钢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