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一生.pdfVIP

⽥埂上的⼀⽣

1952年的农历三⽉，华北平原的⻛还带着料峭的寒。李家村西头的⼟坯房⾥，⼀声微弱却顽强的啼哭

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接⽣婆⽤粗糙的⼿擦去婴⼉⾝上的⾎污，朝着炕沿上喘着粗⽓的⼥⼈喊了

声：“他娘，是个带把的！”

⼥⼈叫王桂英，额头还挂着汗珠，听到这话，⼲裂的嘴唇扯出⼀丝笑意，眼神却落在婴⼉瘦瘪的⼩脸

上，满是担忧。男⼈李⽼实蹲在⻔槛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的⽕星在晨雾⾥明灭。他没进

去，只是喉结滚了滚，对着刚亮透的东⽅嘟囔了⼀句：“有后了，也多张嘴吃饭。”

这婴⼉就是李根⽣，后来村⾥⼈数⼀数⼆的好把式。他出⽣的时候，家⾥穷得叮当响，⼟坯房只有两

间，⼀间住⼈，⼀间堆柴⽲和农具。桂英没有奶⽔，只能把⼩⽶熬得稀烂，晾温了⽤破瓷勺⼀点点喂

给他。根⽣从⼩就不挑⻝，给啥吃啥，哭声却⽐村⾥其他孩⼦都响亮，像是在跟这贫瘠的⽇⼦较劲。

根⽣有个姐姐，⽐他⼤五岁，叫李⾹兰。⾹兰懂事早，根⽣刚会坐的时候，她就背着个⼩⽵筐跟在娘

⾝后，要么去地⾥拾穗，要么去河边挖野菜。桂英⾝体不好，常年累⽉的劳作让她落下了腰疼的⽑

病，家⾥的活计除了李⽼实扛着，⼤多靠⾹兰搭⼿。根⽣三岁那年，⼜添了个弟弟李根柱，家⾥的负

担更重了。

穿的⽅⾯，姐弟仨从来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三年”。⾹兰的⾐服穿⼩了给根⽣，根⽣

穿⼩了再给根柱，⾐服上的补丁⼀层叠⼀层，颜⾊混杂着，却总是洗得⼲⼲净净。桂英夜⾥哄睡了孩

⼦们，就坐在油灯下缝补⾐服，针脚细密，像是在编织着对孩⼦们的期盼。有⼀年冬天特别冷，根⽣

没有棉鞋穿，脚冻得⼜红⼜肿，李⽼实看在眼⾥，夜⾥没睡觉，拿着家⾥仅有的⼀块旧⽺⽪，照着根

⽣的脚样，笨拙地缝了⼀双棉鞋。第⼆天早上，根⽣看到床头的棉鞋，开⼼得直蹦，穿上暖乎乎的，

跑出去跟⼩伙伴炫耀：“这是俺爹给俺做的！”

住的⼟坯房，逢年过节下⾬就漏。每到下⾬天，家⾥就摆满了盆盆罐罐接⾬⽔，叮叮当当的声⾳整夜

不停。桂英就抱着孩⼦们坐在炕的⻆落⾥，把⼲⾐服盖在他们⾝上，⽣怕他们着凉。李⽼实则披着蓑

⾐，拿着锄头去修补屋顶，⾬⽔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浑⾝湿透也顾不上擦。根⽣那时候不懂爹的⾟

苦，只觉得屋顶的漏洞很有趣，还会伸⼿去接漏下来的⾬⽔玩，被桂英轻轻打了⼿⼼：“傻孩⼦，漏

⾬有啥好玩的，等以后条件好了，咱盖砖⽡房。”根⽣就睁着⼤眼睛问：“娘，啥时候条件能好

啊？”桂英摸了摸他的头，眼神⾥有期盼也有⽆奈：“等你⻓⼤了，好好种地，就好了。”

根⽣六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姐姐去地⾥帮忙了。他个⼦矮，⼲不了重活，就负责拔草。地⾥的草⽐

庄稼还疯⻓，根⽣蹲在地⾥，⼀株⼀株地拔，⼩⼿被草划得全是⼩⼝⼦，渗着⾎丝，他也不吭声。

李⽼实看了，就把⾃⼰的⼿套摘下来给根⽣戴上，⼿套太⼤，套在根⽣的⼩⼿上晃荡，却能挡住不少

草的划伤。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也是农⺠最忙活的时候。李⽼实牵着⽜，拉着犁，在地⾥翻⼟，根⽣就跟在后

⾯，把种⼦均匀地撒进⼟⾥。春⻛吹过，带着泥⼟的清⾹，根⽣看着爹弯曲的背影，⼼⾥暗暗想：以

后⼀定要替爹多⼲活。夏天的太阳毒辣，地⾥的庄稼需要浇⽔，李⽼实就挑着⽔桶去河边挑⽔，⼀趟

⼜⼀趟，肩膀被扁担压得通红。根⽣就帮着爹扶⽔桶，⼩⼩的⾝⼦跟着爹的脚步晃悠，汗珠⼦顺着脸

颊往下滚，滴进泥⼟⾥。

1959年，天⼤旱。从开春到夏天，⼏乎没下过⼀场透⾬，地⾥的⽟⽶苗蔫蔫的，⼦都卷了起来，像

是在求救。李⽼实每天天不亮就去地⾥浇⽔，直到天⿊才回来，眼睛⾥布满了⾎丝。桂英也跟着去地

⾥帮忙，腰疼得直不起来，就跪在地⾥⽤瓢往⽟⽶苗根部浇⽔。根⽣和姐姐、弟弟也都上阵，三个孩

⼦提着⼩⽔桶，⼀趟⼀趟地往地⾥运⽔。可河⾥的⽔也越来越少，最后⼏乎⼲涸了，只能挖井取⽔。

井⾥的⽔也不充裕，挖了好⼏⽶深才⻅⼀点⽔，李⽼实就⽤辘轳⼀点点往上绞⽔，胳膊都肿了。

那年的收成惨不忍睹，⽟⽶杆细得像筷⼦，穗⼦⼩得可怜，⼀亩地也就收了⼏⼗⽄粮⻝。家⾥的存粮

很快就吃完了，只能靠挖野菜、啃树⽪度⽇。根⽣那时候才七岁，饿得头晕眼花，看到什么能吃的都

想往嘴⾥塞。有⼀次，他看到地⾥的红薯，不管不顾地摘了就吃，结果吃坏了肚⼦，上吐下泻。桂

英急得直哭，抱着根⽣跑了好⼏⾥地去看⾚脚医⽣。医⽣给开了点草药，说要是再晚来⼀步，孩⼦可

能就没了。桂英把草药熬好，⼀⼝⼀⼝喂给根⽣，⾃⼰却舍不得吃⼀点东西，只是喝些野菜汤垫肚

⼦。李⽼实看着⽣病的根⽣和憔悴的妻⼦，⼼⾥⼜急⼜⽓，急的是孩⼦的病，⽓的是这⽼天爷不睁

眼，⼀拳砸在旁边的树上，⼿都砸破了，鲜⾎直流。

熬过了灾年，⽇⼦慢慢有了起⾊。根⽣也⼀天天⻓⼤，⼗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帮着爹⼲不少农活了。

他学东西快，爹教他耕地、播种、施肥，他⼀学就会，⽽且⼲得有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