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我们不爱跑步.docVIP

在乡下，我们不爱跑步 　　在我熟悉的乡下，很少见到奔跑的人。 　　我们为什么不喜欢奔跑？因为如果谁在奔跑，那他一定是遇到了不一般的事情。在乡下，突发的事情并不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一天都在重复。在自家院子里，我们不会奔跑，从家里到庄稼地里，我们也不会奔跑。 　　庄稼们不同于雨后的春笋，它们生长的速度极其缓慢，由黄绿转为墨绿，是世界上最从容的慢镜头，慢得像无边无际沉默的大海，雨滴再快，掉落进去也没有多大意义。在这里，最愚蠢的举动就是拔苗助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一个一个都是慢腾腾的，表情似植物，思维也似漂浮在天际的棉花般的云朵，连风也搬不走它们，它们在那里堆积成山。我们按照庄稼的节奏生活，活着活着，我们就成了长着五官、能走路却不爱奔跑的植物，我们收割庄稼，岁月收割我们。 　　如果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要真正地当一天农民的话，城市的人在这样的乡下大概连一天也待不下去。城市的快让一些人亚健康，但乡下的慢也会使他们手足无措、茫然若失，住久了恐怕也会得病。我在乡下生活多年，这里有体力劳动的道理，却没有体育运动和娱乐活动的概念。 　　农民的散步仍跟“职业”和“工作”有关，他们从不为散步而散步，庄稼地让他们感到辛苦。好不容易，精心侍弄过的庄稼终于可以在夜里放一放了，他们空闲下来，甚至能够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观察和欣赏这一切，“悠然见南山”。 　　除了再去田地里看看庄稼的单独的人，在乡下没有三五成群专门散步的农民，更看不到“我跑，故我在”的人们。像我们这样的乡下人，在庄稼地里高强度劳动时用到各种姿势和动作，几乎竭尽全力，“足蒸暑土气”，汗如雨下，直到筋骨疲惫不堪。也许庄稼地真的困住了我们，河里的水流也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启发。庄稼地真的如同一块巨大的磁铁，将我们这些渺小笨拙的“小铁钉”紧紧地吸附在它的身上…… 　　我从没有像城里人那样在自己的乡村道路上专门奔跑过一次，倒是以乡下人的身份在城市里奔跑过无数次。我越来越关心负氧离子的多少，也接受各种各样的人生隐喻。可是我的父母依旧保持了他们固有的节奏和姿势，很难在我们的院子里、庄稼地里奔跑起来，他们很难喜欢上散步。其实，我也不希望他们动不动就奔跑起来，奔跑在很多时候意味着不安稳，意味着常态的被打破。 　　我在城市里见过因失恋而奔跑的人，但在乡下，农民只会因为即将失去庄稼而奔跑。譬如遇到野火、盗贼，以及蝗虫侵扰麦田、经济作物和菜地果园时。这时候，即使姿势、动作再不优美，他们也要奔跑起来，哪怕心脏像要爆裂出来，他??也要奔跑起来。我见过因为仓皇奔跑而晕倒在地的农民，也见过在竭力奔跑之后依然于事无补的农民，他们哀号、悲泣和愤恨，然而庄稼地仍是庄稼地，农民仍是农民。这么一想，我的父母不爱散步就不爱散步吧，年纪一年比一年大，就算是天大的好事忽然降临，也不用改变舒缓平静的步态，气喘吁吁地奔跑起来。没那个必要！ 　　回到乡下，我看到新面孔的孩子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爬树，在做游戏时奔跑如小兽；小学校的孩子们在操场上一圈接一圈地奔跑着，步伐整齐如士兵，几个留守的老人出神地无声地欣赏着。我们并不是从来没有奔跑过的人，只是生活太奇特了，它逐渐让你忘记了奔跑，或者让你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学习奔跑。我们无非是守住生活，而不打算超越它。 　　（摘自《中国青年》 图/亦晨）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