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慢慢沉寂.docVIP

然后,慢慢沉寂 　　齐鸣的锣鼓琴笛突然同时停止演奏,晒谷场上从热闹遽然变得寂静。一管孤笛吹响,或一把二胡顾自咿呀,不知何时,演奏者悄然住手,而音乐,仿佛还在夜空中细若游丝地盘绕,此刻观众屏声息气,戏台前鸦雀无声,尤显得那余音不绝如缕,然后,才慢慢归于沉寂。又或者,那个花旦婉转徘徊的清唱,似一根柳絮般的绒毛轻轻拂过脸颊,把你的心挠得不知如何安放,当你想捕捉时,才发觉那声音仿佛响在脑里,而四周沉寂。 　　我记得那时躺在床上,凝神倾听远处传来的唱戏声,缥缥缈缈仿佛响自云端。声音是时断时续的,有时大概是被风劫持了,有时,可能被一堵墙、一棵树、一张飞舞的纸片给绊了一下,于是听着有了变化。声音从戏台传到耳边,中途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如同一条溪流的流动,一路上悄悄变幻着身影。其实,我在翻拣记忆时,把这种感觉放大了,掺入了诗意的表达。真实的情况是,那个白天,我看到拖拉机运来一大堆的木板和柱子。他们用木板和柱子刚在晒谷场上搭戏台,一群半大的小孩已争先恐后从各自家里搬来条凳、竹椅占位置,甚至,有些人等不及回家,就在旁边捡两块砖头或土疙瘩,往场上一放,霸占了一个小空间,再慢悠悠地回家抬来椅子。我却把目光投向进村的路,那里陆陆续续会过来一些陌生面孔,这些面孔将躲在浓妆厚抹后面,在戏台上演出冷暖炎凉。我期待着一些面孔,带着他们的行李住进我们家。常常,看到那些唱戏的拎着大包小包,住进别人家里,尤其是小伙伴炫耀地在我面前说起漂亮的花旦时,我会嫉妒得不得了。我问奶奶,他们怎么不来我们家住。奶奶说,我们家房子太小太旧了。我看着逼仄的小屋,抬起腿踹向破旧的房门,门扉咿呀一声呻吟,我听得出来,它跟我一样委屈。 　　这一次,我照样失望了。唱戏的似流水漫进村子,偏偏绕过我家,进了别家的门。阿土得意洋洋地跑过来,说他家住了四个旦,一个屁股特别大。他怂恿我跟他一起去看,我一心想去,却断然拒绝,并踢飞了一块土疙瘩。因为赌气,我决定不去看戏。夜里,我躺在闷热的小屋里,唱戏声顽强地往耳里钻,我用被子捂住双耳,抗拒着诱惑,而心思却飘向戏子寄宿的人家,想着,戏罢回屋,他们会干些什么,那家的小孩,是不是比我幸福。 　　可看戏的诱惑强大如台风,刮走了我脆弱的决心,第二天,我钻到戏台前,似窃贼一样趴着,怕被人看出我摇摆的意志。那个皇后雍容大度,明艳照人,凤冠霞帔之中传出的唱腔,清脆、利索,我觉得我喜欢她。而那小姐,脸上挂着泪痕,神情憔悴,声音软绵细微,我好一阵担心,似乎她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断了,谁知下一句唱词却顽强地接上,飘飘摇摇晃荡开来。戏终人散时,我悄悄跟在她们后面,带着对另一种生活状态的好奇。她们旁若无人地卸妆。皇后手脚利索地洗完,不知为何与旁边的男子大笑大闹起来,丰满的身躯一下一下往他身上靠。我看见她的脸,有些黑,还爬了星星点点的雀斑。我的心突然空落落的。我直起猫着的腰,想要离开。小姐端着洗脸水出来,看到我,笑一声,问:“小弟弟,怎么不回家吃饭?”声音轻柔。我腾地脸一红,吞吞吐吐答不出话。小姐放下脸盆,拉起我的手,嘴里说着:“瞧这小脸脏得,我给你洗洗。”那手软软的,我不由得悄悄攥紧了一些,怕她发觉,又松了松,而心里如小鹿撞击。我突然想哭,撒着娇投入她怀中去哭。她拉着我,越过其他人,带我到她的行李旁,翻出几块饼干塞给我。旁人肆无忌惮地哂笑起来,皇后更可恶地揶揄着:“对他那么好,干脆收他当干儿子算了。”那一刻,我发现戏里戏外,是迥异的两重天。命运第一次向我提供了现实的教材。 　　这是值得炫耀的遭遇,但我并不愿意与小伙伴分享,我把它作为最美好的秘密收藏。躲在小屋里,捧着被握过的那只手,做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梦。当我再次在戏台上看到那小姐时,觉得她美极了,跟奶奶嘴里常说的嫦娥一般。她清亮的眼光四处流转,我以为她看见了我,便冲她傻傻一乐,恰好她启齿微笑。我认定,我们之间有了默契。她转进去,又转出来,披上红盖头,身着红嫁衣,被一身红衣的书生娶进门。我看不下去了,我心急如焚,回家翻出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大捧糖候着她。我急红了脸说:“我要娶你!”她愣怔了一下,笑出声,然后脸一整说:“那你要快快长大。” 　　快快长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戏班子撤走了又来,戏台子拆掉了又搭,我却再也没有盼到她来。印象中留存的,是那柔软的手,曳地的鹅黄长裙,顾盼流转的眼波,和轻轻的笑。我无处打听她的消息。我怀疑,这样的经历,只是我为了告慰那段平淡无奇的青葱岁月,而杜撰的少年往事。 　　一丝哀怨的二胡声起,似曾相识的长吟自戏台再次飘出。乡人虔诚地雇来戏班子,给端坐庙里的菩萨献上厚礼,他们无法洞悉,一些隐秘、旖旎的梦想在村子里悄然飘忽。我遇上隔壁的阿虎,看到他比以前齐整的衣裳,捕捉到了他眼里躲闪的热情,但我不说。那些唱戏的,照旧没有住进我家的房子。我跟在他们后面,寻找我自以为熟悉的身影,却常常失落。但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