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彭诗敏.PDF

2008 城市文學節 徵文作品 403 傷 逝 彭詩敏 我每天都在這兒工作─這間先夫遺留給我的舊式餐室，翔空餐室。 那 時 候 剛 結 婚 ， 丈 夫 便 買 下 了 這 個 鋪 位 ， 誰 知 九 七 年 一 場 金 融 風 暴 ， 丈 夫 竟 成 了 負 資 產 ， 還 欠 下 不 少 債 務 。 之 後 丈 夫 每 天 拼 命 工 作 賺 錢 ， 沒錯，債務是清還得七七八八了，不過不久後，丈夫便積勞成疾，不到 一年就離世了。走的時候，只留下這間舊式餐室，和一個不到五歲的女 兒，可兒給我。 二零零三年，我還未從喪夫的陰霾中走出來，但和可兒的生活總算 過 得 平 平 淡 淡 也 都 安 安 穩 穩 ， 這 也 叫 我 安 慰 。 但 我 不 知 道 ， 二 零 零 三 年，這是多艱難的一年，不管是對我、對可兒、對香港，還有對他。 那年，還沒有人知道甚麼是非典型肺炎，甚麼是沙士，但卻在香港 社區爆發了這一場疫症，每天都不斷添增新症，而且每天都有人因此病 逝，沒有人知道應該怎樣做，整個社會頓時陷入了一片愁雲慘霧中。 在沙士期間，翔空餐室的生意當然一落千丈。聽專家說飛沫是傳播 沙士的一大途徑，當時根本沒有顧客會冒生命危險在外面進餐，每天只 有極少數顧客光顧外賣。 一 個 晚 上 ， 有 兩 個 客 人 在 餐 室 內 等 候 著 外 賣 ， 然 後 又 來 了 一 個 客 人。 「你好，麻煩你一個咖哩牛肉飯。」這是一把疲勞但溫柔的聲音。 「好的。先生，外賣還是堂吃的？」 「堂吃的，謝謝。」那時候人人為了預防沙士，都掛上了口罩。他 也不例外，他只露出架著眼鏡的雙眼，他的眼睛，是單眼皮的。看他的 眼睛，我猜他應該很累了，他的單眼皮眼睛好像橕不開，但又卻如此深 邃。 他找了個位置坐下了，然後用雙手按摩著前額。另外那兩個客人突 然坐開了，並驚叫道：「張太！你看你看！那個人是不是醫院裏的黎醫 生？」 「是呀！是呀！聽說他是前線醫生……」 「哇！那會不會帶有甚麼沙士菌？還是快走了吧！」 噗的一聲，那兩個客人連飯也不要就跑掉了。我看見單眼皮客人， 不，黎醫生，一臉尷尬的，遲緩了一會才走到我面前。 「不好意思，我還是外賣好了。」 「不用介意，坐下來慢慢吃吧。」 「不了，太麻煩你了。」 這時，餐室的員工梅姐，正在用漂白水起勁起擦著剛才黎醫生坐過 的位置。 「對不起，我到外面等。」 該死的梅姐。 404 「不……」 我還未說完，黎醫生己經推門走出外面了。 那時候，我忽然覺得，導致社會一片陰霾的，除了可怕的非典型肺 炎外，還有人們那些自私自利的行為。 期後的一段日子，黎醫生每晚都有來餐室吃晚飯。由於怕員工又再 失禮，亦由於沒有員工願意招待黎醫生，我便親力親為招待他，久而久 之便熟絡了。他也終於有勇氣留在餐室進餐。 「今天又多了五宗新症了。」 「真是辛苦了你們這些前線醫生，壓力又大，又不能回家。為了答 謝你，我特地煮了這個豬肺湯，防炎的。」 「謝謝你，豬肺記得要洗得乾乾淨淨，也記得要煮到熟透。」 我 們 熟 絡 後 ， 總 會 有 事 沒 事 的 談 上 幾 句 。 但 我 竟 覺 每 夜 這 樣 的 閒 聊，是愁雲下的一點安慰。 這晚，黎醫生如常地到來晚膳。但這夜，他沈默了許多，沒有跟我 聊天，只自顧低下了頭沈思。 我把飯送到他面前。「黎醫生，飯來了，先吃飯吧。」 2008 城市文學節 徵文作品 405 他仍低著頭，沒有理會我。 「黎醫生？」 突然，我看見黎醫生的肩膀抽搐起來，並發出「嗚嗚」的聲音，他 哭了。他的一雙單眼皮眼睛哭紅了，哭腫了。 「黎醫生，怎麼了？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