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村庄(外一篇).docVIP

逝去的村庄(外一篇) 　　肆意的青草沿着路边经过墙根蔓延进家门,在空阔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张扬着意想不到的温文尔雅。它们安静地伫立在井台边、屋门旁以及每一个可以落脚而不被践踏的地方。它逐渐长成茂密高大的植物,一人多高,或者是在地下无限地逶迤,拉拉扯扯,相互搀杂。妩媚光阴里,开花的开花,结籽的结籽,每一株草们都按自己的发展趋势尽情地展示它们奢华的豆蔻年华。没有人来打搅它们,甚至没有野狗或野猫进来,因为这里连一粒剩余的吃食都捞不到。蝴蝶和小鸟偶尔飞来,翩翩起舞或叽啾呢喃,地下潮湿的地方,蚯蚓自在地走来走去,一副摇摇摆摆的阔绰样儿。 　　门庭生着锈迹,关门和开门的声音都显得那么生涩,脚步从来没有响起。楼上的玻璃被雨后的泥浆滑落得支离破碎,房檐上漏下苍天之泪,那么沉重,打在屋檐下那对依偎的燕子身上,淋湿的鸟窝从此不见那对恩爱的小燕子,如同不见了房屋的主人,年轻的男主人和同样年轻的女主人。他们的居室在村庄里豪华而富丽,家具橱具出行的工具一应俱全,幸福而美满的一对小夫妻,他们抛家弃院去追寻什么样的现代化生活,我不得而知。我知道他们被一种莫名的潮流挟裹着已身不由己,他乡远方的美丽充满魔幻般的色彩,进去了就出不来,年轻的易变的心,就那么轻易被俘获。 　　村庄将不再被他们记起。他们的心装得下整个世界的繁华,装不下一个赤贫的乡村。我是否应该为他们庆幸,还是为他们惋惜?他们是不是有舍弃家园的恍惚和无依的彷徨?我作为出不去而留下来的年纪尚不算老的一代人,时常羡慕他们,而后又保守地暗自安慰,我的家尚未荒芜,我的孩子没有去漂流,外面的精彩虽没有去领略,据说也是饱尝艰辛,出去的未必比我们活得滋润。最起码我们没有看人家的脸色,没有被人家支使来支使去,没有被排挤和被不合理的劳动条约管制。这些也许是我一方面的考虑,他们为了多挣十元二十元依然忘我地狂奔,对家乡父老兄弟姐妹的割舍显得那么轻易,对家园故里的抛弃显得那么容易忘记。 　　草不请自到地侵占了他们的家园,堂而皇之地居住在围墙垒砌的院落里,把葱绿的足迹遍布到厨房的瓦盆下,羊圈的木棚里,封堵了进入厕所的路,草蓬勃的兴致方兴未衰,树探出翘望的触角,伸出高墙,对着云天和漠漠荒路,垂下思念的叶片,以迎接的方式等待。 　　我不愿意,不,是不敢回村。我受不了村里的那股空荡荡的寂静,我想见到村里的人,村里的鸡鸭猪羊和欢叫的孩子。如果是在中午进入村庄,与我撞个满怀的是一路跟我回村的烈阳和不知道去哪里玩才有趣的慌张的风儿。阳光比在路面上显示出更热烈的欢迎方式,聚集在村口、每一个门庭的路口,把生锈的路面照耀出熠熠的光芒,把几缕远方的光明从门缝里塞进一扇扇紧闭的大门里,像邮递员把报纸信笺从门缝里塞进家门一样。通体透亮的庭院沉默不语,仿佛是把久远的忧伤深深藏起不愿意再提。那些阳光里的祝语或是远方的问候,显得多么苍白和飘渺,怎能除去恒久的沉寂和阴冷的荒芜。 　　经过一家家门口,看不见过往的行人和走来走去的鸡仔,猪羊的叫声也难得听到,流浪的狗和猫早已饿死。我不知道这些紧闭的大门在阻挡谁的足迹,窃贼都不愿意出没野草封堵的庭院,门只是作为一种毫无意义的冷漠的家的支点,在装饰着村庄里无数个存在着的个体。草越过门的界限,风把它们熟透的思念吹进泥土的表面,种子落地生根,瓦砾间、树根边、墙角里,随遇而安的草仿佛进入了大花园,受宠若惊般奋发图强,企图改变作为草的卑微命运。而草永远是草,住进了大观园也成不了海棠,顶多增添一番荒凉的景象。 　　一座座寂寞的房子坐落在村庄里的大树下,树影斑驳里幽深的房屋越发地寥落,青瓦上落着去年的树叶,今年的草在瓦缝里长出来。屋檐下的麻雀飞出去觅食,暮色苍茫中慌慌地飞回来,它们也在忙着打工挣口粮吧。村子的外围是一座座废弃多年的院落,人去屋空,大片的场地和残破的围墙占据着曾经的良田,没有人去问津,去寻问这些土地的去向和未来,它们一直荒芜着,满怀的悲凉从深深的庭院里蔓延出来,使每一个经过的人忍不住驻足叹息。这样一片片宽敞的宅基当年颇费周折才能搞到,离家的人即使在外买了洋房小楼也不愿意舍弃这片荒凉的老宅地。留着的用途仿佛是对曾经的艰难作为一种心理上的补偿,资源浪费的说法是次要的。 　　我家在村庄的里面,是老院,原来村庄里人家都在我家附近,只有几十户人家,有屋后绕村的护村河为证。河的外围是新起的人家,慢慢扩展成为现在的大村。村庄在这个地方有多少年的历史,村里最老的老人也记不起了。村庄是怎样建起的?最早的居住者是谁?我们无从考证。倘若村庄在我们这一代人以荒芜的姿势逐渐消失,然后以新的姿势建起新的村庄,这一个历经几百年的村庄将不再存在,从此在人类历史上不再有一点儿古老村庄的痕迹。我脚下的土地会是一片土地肥沃的庄稼地,四季变换着葱郁的小麦和玉米,大型机器轰隆隆地开来开去,收割或播种,人们则在远处遥控指挥着几十亩或几百亩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