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间濮上心不平历代淫声论正解-东吴大学.docVIP

桑間濮上心不平：歷代淫聲論正解 蔡錦昌 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 摘要： 現代華人學者的音樂觀都是從西方移植過來的，因為中小學裡所教的音樂都是西樂，而日常所接觸的樂曲又都是西洋流行歌曲或者仿西方的中文流行歌曲。因此，現代華人學者對古籍中所謂「淫聲」之論大多不予苟同，咸認壓抑自然人性，有害藝術發展；也因此在解讀此類古文獻時，大多認同唐宋以後的看法，認為一來國之治亂與樂聲邪正並無關聯，二來真正美好的音樂正是此種能充分表達人民情感的所謂「淫聲」；即使是少數有意發揚傳統儒家禮樂文化者，亦認為「淫聲」只是「黃色歌曲」，並非所有流行歌曲和現代音樂。 本文先從「陰陽五行的思考方式」入手，重解古代的「淫聲」之論。然後從「中西古今之辨」下手，澄清唐宋以來學者及現代華人學者之誤解，還「淫聲」之論一個光明正大的本來面目。 關鍵詞：平和、音樂美學、淫聲論、中西文化比較、古今之辨、陰陽五行思考 一、移植自西方的音樂觀 自清末民初以來，華人學者的音樂觀都是從西方移植過來的。梁啟超、王國維、蔡元培等五四運動前已經成名而且發揮巨大影響力的學者已是如此，更別說以崇洋為進步的五四運動後的學者了。馴至如今，海峽兩岸和港澳地區的中小學，以及馬來西亞的華人學校等以中文為主要教學語言而學生又絕大多數為華人子弟的基礎華文教育機構，其所教的「音樂」全都是「西樂」（現代西樂）。這些地區的大專院校音樂科系，雖然偶有專攻所謂「中樂」或「國樂」者，但不僅數量較少，而且就像所謂「中醫」科系的教學研究常被「西體中用，中醫西講」那樣，其實多淪為「西樂」科系的中國版──二胡照拉，京劇照唱，但演奏和演唱方式已經多所「現代化」（西化）矣！ 學校裡如此，一般社會生活場合中也沒兩樣。現今華人的通俗音樂生活不只傳統的少，現代的、西式的多，而且即使中文歌曲或戲曲，也都一一走上所謂「現代化」的道路，以表達情感為正宗，以具有作品主題為正當，以奏鳴曲式(sonata form)為結構典型，不再注重唱腔功架，也不再重視社會教化功能。作為華人，我們常聽到的流行歌曲只不過是用中文唱出來的西洋流行歌曲。這些中文流行歌曲的內容或許是華人地區的，所表達的情感也屬於當今華人所有，然而歌曲之為歌曲本身卻是從西方來的。 此種移植自現代西方的音樂觀至少有兩點可議之處。第一是讓華人學者誤以為現代西樂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音樂典範，學習現代西樂即是正規地學習音樂。第二是讓華人學者抱持著「音樂是一種藝術(art)」的想法，以為來自現代西方的「藝術」觀念乃是天經地義，要不是無法再想到世界上還有別的音樂觀，不然就是看不起別的音樂觀，包括中國古代的「淫聲論」。現代華人學者之所以誤解甚至反對中國古人所謂「淫聲」之說，即與此兩點有關。第一點使他們習慣使用現代西樂的術語和想法來閱讀並解釋中國傳統的音樂文獻，鮮能覺察這是一種借用的做法，必須小心從事和多所保留。第二點使他們不假思索即認為「音樂應該成為一種藝術」，不該將宗教與道德修為以及社會教育的重擔加於音樂之上，更不該以發揮宗教與道德修為以及社會教育功能而限制其獨立發展。因此，對他們而言，中國古代的「淫聲論」簡直是封建餘孽，除了對維護善良風俗的消極方面猶有點道理以外，在積極促進藝術文化發展方面，合理之處不多。 其實「藝術」或者「美術」(梁啟超、王國維、蔡元培等人的用語)是現代西方文化的產物，並不放諸四海皆準。文藝復興之前的西方社會就沒有所謂「藝術」，而只有「工藝」。16世紀時佛羅倫斯(Florence)的米蓋朗基羅(Michelangelo)就是一個高級藝匠，就像民初的梅蘭芳原是個高級戲子一樣。在歐美地區，「藝術」真正開始被視為一種高級事物是19世紀的事。在華人社會，則恐怕遲至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尤其是戰後社會安定，學校教育發達的時期。現代華人地區的學校教育愈發達，對現代西方文化的移植就愈加重，「藝術」的正當性就愈強。 現在讓我們簡略說明一下現代西方音樂藝術觀之特色。現代西方音樂觀最重要的特色有二：一是「音樂自成一類或自成一個範疇」，是客觀存在之物，可依自身特性獨立發展，不應受到其他不相干因素的阻擾；二是「音樂是在歷史演變之中人類所創造出來的文化物」，是人類自身存在狀態（主要是情感）的客觀化(objectification)表現。這一方面是現代西方社會分工(division of labor)、分化(differentiation)以及由之而來的專門化(specialization)的結果；另一方面，也是現代西方人身心狀態愈來愈向人文主義(humanism)或人道主義(humanitarianism)的方向靠攏，以致事事要求一個以一般人的存在狀態或身心狀態為中心的、明確的、字面上的答案的結果。至於梁啟超所謂「藝術乃情感教育之最大利器」，可以把人的美善情感提升上來和把人的醜惡情感壓制下去；王國維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