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佳人观’-国立中山大学中国文学系.pdf

文與哲 第二十四期 2014 年 06 月 頁 113~152 國立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 論《紅樓夢》的「佳人觀」—— 對「才子佳人敘事」之超越及其意義 歐麗娟 ［摘要］ 本文聚焦於「佳人」之形象內涵與價值認知，重新釐探《紅樓夢》與才子佳 人小說的互文關係。從這個角度而言，《紅樓夢》乃將《牡丹亭》、《西廂記》 等納入才子佳人敘事類型，在對此一文類的全面總檢討之下，就其敘事構成之必 要角色的「佳人」內涵也給予重新定義。據書中第一回所聲言的「佳人才子等書， 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涉於淫濫」之宣言，除了人所皆知的「千部 共出一套」此一情節結構的形式缺陷之外，最關鍵的實為內容上「終不能不涉於 淫濫」之認知判斷，但這一點歷來卻並未受到注意。因此本文就之深入擘析所謂 「終不能不涉於淫濫」之判知標準何在，且由此一「淫濫」之旨歸，實際上也必 然決定了林黛玉對《牡丹亭》、《西廂記》的接受層次，而明確地自我界定為「我 又非佳人」；同時與此呼應一致的，則是脂硯齋對「佳人」的重新定義，透過脂 批可以董理出其所認可的「佳人」乃是「心身自主的學識才女」，而由薛寶釵所 體現。據此一「佳人」意涵在中國文學史中的轉折與回歸，更確證曹雪芹有意識 地推翻了中國敘事文學對浪漫愛情觀的看法。 關鍵詞：紅樓夢、才子佳人敘事、佳人、薛寶釵、林黛玉、西廂記 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收稿日期：2014 年 3 月31 日，審查通過日期：2014 年 6 月4 日 114 文與哲．第二十四期 一、前言：廣義的「才子佳人敘事」 《紅樓夢》一書固然是以賈寶玉的成長為敘事主軸，然而如第一回所言，在 「家庭閨閣瑣事」的鋪陳下，「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 善，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對於這些「我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其 主旨乃是第五回〈紅樓夢引子〉所說的「懷金悼玉」──懷念感悼各式各樣的美 好少女，如此一來，其書寫內容便勢必涉及女性成長階段的婚戀範疇；再加上創 作總是要面對文學傳統而有其內在發展，如文學批評家的「文學遺傳學」所指出： 「無論文學和其他的價值有什麼樣的關係，書籍總是受其他書籍的影響，書籍總 是模傚、嘲訕、改造別的書籍──並不只是在嚴整的時間順序上尾隨著。」1則基 於與女性婚戀題材的高度相關性，《紅樓夢》的女性書寫更必定與以男女婚戀為 敘寫重心的才子佳人小說發生關聯。 確實，「才子佳人小說」作為《紅樓夢》所吸納的傳統文學資源之一，已獲 得學界的一致認定；但《紅樓夢》對「才子佳人小說」的態度，卻並不是單一的 模仿或簡單的反對。雖則《紅樓夢》對構成其文類特徵之敘事模式的落入陳腐舊 套誠然批判甚力，也獲得學界的一致共識，這點已無庸置疑；但除此之外，由於 女性婚戀題材本質上就注定了和閨閣界限的糾纏不定，因而相較於純藝術領域的 美學考量，還更涉及道德的、倫理學的、社會學的、心理學的等等文化上的複雜 問題，兩者之間實際上還存在著更深層而多面的討論空間。尤其「佳人」作為才 子佳人敘事的組成要件之一，卻是《紅樓夢》的主要敘寫對象，除了一個個的具 體人物之外，《紅樓夢》為「佳人」所建立的概念，包括其形象及內涵的定位與 判準所構成的「佳人觀」，可以更足成《紅樓夢》與才子佳人敘事的真正關聯與 深層意義。 而欲探究此一問題，首先應該釐清的是，何謂「才子佳人小說」？據現代文 2 因 學史所採取的狹義界定，指的是十七世紀明末清初二十回左右的男女婚戀故事， 之在以今律古的習性之下，很容易將《紅樓夢》中所指涉的「才子佳人小說」與 1 韋勒克（René Wellek ）、華倫（Austin Waren ）合著，王夢鷗、許國衡譯：《文學論—— 文 學研究方法論》（臺北：志文出版社，1976 年），頁394 。 2 如胡萬川：〈談才子佳人小說〉，《話本與才子佳人小說之研究》（臺北：大安出版社，1994 年），頁207-226 。 論《紅樓夢》的「佳人觀」──對「才子佳人敘事」之超越及其意義 115 之直接劃上等號，成為展開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