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村子里男人都走光了.docVIP

我担心村子里男人都走光了 　　菊子家宅基地里的石头集体逃跑后的第二年，村子里好多的男人都到城里打工去了。 靠天吃饭的青草地又一次遇上了大旱，七碱洼的叫蒿没有半尺高，稀稀拉拉的，比起多雨的年月那些齐人高扇在盖塄边的蒿子来，让人就有一代不如一代的悲叹。林场的杨槐林成了小葱苗苗，梨树湾剩下不到十八棵树，好几年都没有结果子了，每一棵树上多是些枯死的枝，只有零落的几片叶子在风中抖动，显得尴尬无奈。水库边上的西瓜地里，瓜蛋子拳头样大，灰秃秃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坳里的庄稼都干死火拉的，没有一点儿光泽和精神气。玉米秆矬矬的，拼了命样地也长不高。天还是不下一点子雨，一朵云一朵云在空中招来绕去，闹得人心惶惶。 暑假里，我一直担心，担心村子里年轻的男人都走光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离开了村子，好像城里头有什么诱惑着他们，村子里有什么追赶着、抽打着他们，使他们不得不离开村子，那情形完全是中了邪，像有鬼在他们面前招着手。 我很想睡到村口的那顶庵棚里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难道真的有鬼？我对自己说，至少得记下每一个走出去的人的名字，或者问问他们会到哪儿去，并顺便叮嘱一下别忘了回村，别像菊子爸一样，一出门就忘了家，忘了家里的老婆孩子，忘了整个生他养他的村子。当然最主要的是，别忘了吃我和菊子的喜酒，我和菊子迟早是要结婚的，我希望结婚那天，全村人都在，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娶了菊子，一个几乎被人遗忘了、长相平淡的小伙子娶了一个会唱秦腔的漂亮女子。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议论这个事，议论的越多，声音越大，我就越自豪。现在，村子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外走，我想给每一个走出村子的人打这个招呼，就算是提前邀请了。 夜里，我不敢睡得太死，等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了，我明显感到村子里又少了人，整个村子变得更加寂静空荡，像只氢气球，有些轻飘飘了，连那鸡狗的叫声都如游丝般有气无力。我想，也许他们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溜走的，他们是有意要躲开我，他们想吃我和菊子的喜酒但拿不出礼当来，只好逃走了。也许他们不完全是因为拿不出礼当来才走的，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但无论什么原因这多少都让我感到伤心。如果我与菊子结婚时没有一个人来吃喜酒，没有一个小伙子来闹洞房，那是多么凄凉的婚事呀！ 大多数人都是在天麻麻亮时走的，有些人是在晌午时分走的，他们走得都有些莫名其妙。有的人是在地里头干活时走的，有的是正在吃饭时放下碗走的，有些还没有尿净一泡尿，就慌慌张张地走了，也有的正准备与女人亲热就断了念想走了。比如根根叔，棋下了一半收了摊子就带了博文博武走了；比如宝老师，课讲了一半就丢下手中的粉笔带老婆走了；比如小叔，正在放羊放牛时就将牛羊扔在山洼草滩里走了。还有桶圈的两个弟弟，福娃家的两个儿子，狗子的两个丫头，都鬼使神差地离开了村子。 一定在闹鬼！村子里男人少了，尤其是年轻人一少，阳气就明显不足，天上乌云涌动，地上阴气就浓重了起来，这样村子里鬼就多了。那些日子，我觉得村子里的鬼比人还多，有时站在崖头扫视一下塬边，总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有时会看见一个老人在塬边上，身边贴着一个小孩，失神地向远处望；有时会听到有女人嗥嗥地叫狗，声音幽幽地，没有一点儿力气。 村子里的鬼真是太多了，将人的精魂包括声音都吸走了。 也许只要下一场雨，离开村子的年轻人都会赶回来的，一场雨就够了，一场雨就能将沟沟洼洼变得绿汪汪的，一场雨就会将河床涨满，就会将村子恢复到青山绿水、五谷丰登、人畜兴旺的原初模样，可天就是不下一点子雨。 我走在胡同里，经过狗子家的羊圈时，发现羊圈没有了门栏，空空的窑窝里没有了一只羊，像只张着的嘴巴，哈着一股淡淡的羊粪味儿。经过碾麦场，麦草垛下有一只老鼠滋溜地窜过去，黑瘦黑瘦，老长的毛。崖下根根叔的两眼窑洞，门板上还有几年前的年画，隐约可以看出来一个是秦琼，一个是敬德，秦琼已没有了胳膊和手中的锏，敬德没有了身子只有一个黑乎乎的脸，半截子钢鞭被扯得剩下个尖尖，秦琼敬德面面相觑，显得有些难堪。门锁着，锁子上起了锈，我知道根根叔带博文博武去煤矿上背煤了。听人说，背煤的人都变成了蚂蚁，我想象根根叔父子三人变成了三只瘦瘦的蚂蚁，从一个黑洞洞里爬出来，又爬进去，一天天地重复着。他们浑身没有一处是白的，只有眼睛转动时才能看出一点眼白来，或者张口时看出一嘴的白牙。他们从煤井里出来时相互认不出来，只有大声地叫名字才能走到一块。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去煤矿，是不是厌烦了种地？我知道根根叔只对下棋有兴趣，不想种地。我太希望他回来了，一直梦想着战胜根根叔，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何时才有能力与菊子结婚。爸妈都说我没有长大，还小，但我却觉得自己长大了。那时候，我多想尽快地通过一盘棋来证明自己已经成人，但根根叔走了，我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了，这是多么让人遗憾的事啊！我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