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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
聊斋志异
简介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号柳泉居士,山东淄川人。
大半生挣扎在科场失意的愁苦中
“雅爱搜神”,喜奇闻异事、谈狐说鬼
一生著作甚丰,有《文集》4卷,《诗集》6卷,杂著《省身录》《怀刑录》《历字文》《日用俗字》《农桑经》等,还有通俗俚曲14种。今人有张友鹤辑校《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任笃行辑校《全校会注集评聊斋志异》等。
聊斋志异
婴宁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1],早孤,绝惠,十四入泮[2]。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3]。会上元[4],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5]。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游。有女郎携婢,捻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6],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7]。肌革锐减[8],医师诊视,投剂发表[9],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秘诘之。吴至榻
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君意亦复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10],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11],成事在我。“生闻之,不觉解颐[12]。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绪。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13]:“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付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14]。
生由是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彫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怪吴不至,折柬招之[15],吴支托不肯赴召。生恚怒[16],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確,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17],益怨恨之。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18]?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19],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20]。
意其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据坐少憩。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挽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捻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21],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媪扶杖出,顾生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便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勿饥也?”生急起揖之,答云:“将以盼亲。”媪聋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生不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
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不晚也。”生方腹馁思啗[22],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23],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几榻[24],罔不洁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嗷声而应[25]。坐次,具展宗阀[26]。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曰:“然。”媪惊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窭贫[27],又无三尺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
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仅存[28],亦为庶产[29]。渠母改醮[30],遗我鞠养[31]。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32],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如婴儿。” 生曰:“小于甥一岁。”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
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答曰:“无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婴宁亦无姑家[33],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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