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卢藏用.docVIP

李白与卢藏用 ■莫砺锋 　　李白是名耀青史的大诗人，卢藏用何许人也，竟能与李白相提并论？ 　　卢藏用是初唐文人，其诗仅存八首，其文仅存一卷，数量既少，质量也不足观。他对文学史的惟一贡献是曾为陈子昂编集遗文，并作序高度评价陈子昂对变革初唐文学风气的巨大作用。序中如“道丧五百岁而得陈君……卓立千古，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这几句话，经常被人引述，几乎成了对陈子昂文学业绩的定评。仅凭这一点，卢藏用当然不能与李白相提并论。笔者所以会想到这个题目，乃因二人的行为方式有相似之处。一言以蔽之，就是“终南捷径”。 　　“终南捷径”这个成语的首创者，就是卢藏用。当然卢藏用不是用笔墨或口头语言进行创作，他使用的方式是“身体写作”。卢藏用应进士试不第，乃隐居于终南山。人虽然隐居在山中，心里却热切盼望着朝廷的征召，眼睛始终盯着朝廷的动静，时人称之为“随驾隐士”，又称为“假隐”。到了武后长安年间，卢藏用终于被朝廷召至长安，从此没有离开过宦海。卢藏用的名字真是名副其实，他先假装着“藏”起来，然后出为世“用”。有一年，著名的道士司马承祯被召至京师，将要返回天台山时，卢藏用指着终南山对司马说：“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在天台！”司马回答说：“以仆所观，乃仕途之捷径耳！”从此，“终南捷径”就成为人们用来讽刺假隐士的成语。 　　李白也走过“终南捷径”吗？答案是肯定的，我们不必为贤者讳。李白一生浪迹四海，也经常以隐士的面目出现。他年轻时就曾在蜀中的岷山隐居，“巢居数年，不入城市”，当时的广汉太守还曾慕名前往拜访。出蜀以后，李白曾在许多地方隐居，其中有湖北安陆的寿山、白兆山等无名小山，也有洛阳附近的嵩山，长安附近的终南山，以及山东兖州的徂徕山等名山。李白自诩是“巢由以来，一人而已”的真隐士（《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但就在同一篇文章中，他又自表心迹说：“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巢父、许由是上古的著名隐士，相传尧要把天下让给二人，他们却坚辞不受，逃隐于山中。连天下都不肯接受的隐士，怎会心怀“奋其智能，愿为辅弼”的用世之志？但在李白看来，二者并不矛盾。原来李白隐居的目的与卢藏用一样，都是借此求名，来引起朝廷的注意。所以李白一边隐居，一边广事干谒，二者并行不悖。早在蜀中时，李白就曾主动求见益州长史苏颋。李白自述此事说“白于路中投刺”，可见他是守在路旁，等苏颋路过时主动递上自己的名片。这不是干谒又是什么？至于李白用“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夸张之语来称颂荆州长史韩朝宗，从而在汉语中增添了“识荆”这个专门用于干谒的语词，更是著名的事例。正因如此，一旦朝廷的征书送到，李白就兴高采烈地宣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哪是一个隐士应有的口吻！李白刚出蜀就在江陵遇见司马承祯，并承其赏识。此时上距司马承祯讽刺卢藏用之事不过十余年，或许司马曾对李白说起过“终南捷径”，亦未可知。 　　说李白也有“终南捷径”的行为，是不是有损“诗仙”的清誉？答案是否定的。理由就在李白的行为目的与卢藏用迥然不同。卢藏用进入仕途之后，追权逐利，骄纵淫佚，名节丧尽。晚年更依附于太平公主，差点被玄宗诛杀。可见他入仕的目的就是追逐富贵，那条终南捷径的终点就是富贵权势。李白则大异其趣。李白自述其志云：“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他进入仕途的最终目的是像古代的范蠡、张良那样功成身退，回归江湖。也就是说，李白虽然也走过“终南捷径”，但其目标终点却与卢藏用南辕北辙。正因如此，李白入朝后虽然受到唐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的隆重礼遇，有过一段“承恩初入银台门，著书独在金銮殿”的荣耀经历，但是表面上的优渥恩宠掩盖不住实际上的歧视冷落，诗人很快就因壮志难酬而深深地失望了。正是在长安，李白观察到朝廷政治的黑暗面：才德之士不受重视，斗鸡走马之徒却得到重用。正是在长安，李白发现自己的理想与朝廷的要求格格不入：诗人希望施展其政治抱负，朝廷却只想利用其生花妙笔来点缀升平。为什么李白担任翰林待诏只有短短两年，就被玄宗“诏令归山”？有人说是高力士、杨贵妃怨恨李白的狂傲，有人说是张垍妒忌李白的才华，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李白本人对朝政的失望与疏离。 　　富与贵，本是互相依存的一对怪胎。卢藏用处心积虑地设计了终南捷径，正是为了追逐这对怪胎。李白却对它们投以无比轻蔑的目光。李白有诗云：“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又云：“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他甚至直斥朝中权臣说：“董龙更是何鸡狗！”李白入朝之初的经历，简直是鲜花着锦一般的荣华富贵。要是换了卢藏用，肯定欣喜若狂，志满意得。李白却视若无物，弃若脱屣。离开朝廷，回归民间，正是李白成为诗仙的有利条件。李白不需要与权贵们作虚与委蛇的应酬了，他转而结交杜甫、高适等诗人，并与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