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棵树的花开花落.docVIP

想象一棵树的花开花落 万敏杰 搬家到现在这个小区十五年了。房子住旧了，人活老了，花开草长，岁岁枯荣，当初不起眼的弱苗幼枝，长成了大树。经历了物事的此消彼长，体验了人到中年光阴的迫切匆忙，彷佛一切都在恍惚间倏然度过。 当初搬家，是在冬季，楼下墙角的背阴里，长着一株小树，嶙峋的枯枝裸露在寒风里，瑟瑟抖抖。心想，此处何不栽棵香樟、桂花或竹子，常年枝青叶绿多有生机，看着也养眼舒服呀。每次走过这里，都产生这样的感慨，该好好绿化美化的地方，硬是被这光秃秃的枯枝给糟蹋了。 开春不久，突然看到枝头冒出的花苞，才知道这是一棵开花的树，花苞在不经意间次第绽放，伶俐剔透，光洁如玉，也才知道了，原来还是一棵白玉兰。花开到茂盛时，整棵树都被如雪似玉的硕大花朵缀满，却寻不见一片叶子，一丝绿意。原来玉兰树是未长叶时先开花的树，她默默孕育了整整一个严冬，就等待着这短暂的开放，六七天过后，花朵就会飞谢凋零，枯萎满地。看着这么漂亮的花儿，花期如此短暂，却又无可挽留的凋谢，常感惋惜惆怅。 等满树的花朵都掉落完了，玉兰树才回过头来枝头慢慢冒出绿芽，从容生长着绿叶，不经意间，转身一看，她又一树翠绿，静静地伫立墙角，仿佛英姿飒爽的哨兵，向行人默默注目。 十几个春秋过去了，每年都这样不经意地目送着玉兰树的盛开与凋零，碧绿与枯黄，盛装时的枝繁叶茂与卸妆后的枯萎萧条，并没有特别的感受与牵挂，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匆匆而过的目光里错过，在平淡如水的光阴里相忘。 今年初春，突然牵挂起楼下的玉兰树，盼望着她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长叶，每次路过都要着意张望几眼，终于盼到她花苞挂满枝头，紧接着一身晶莹如玉，盛装示人了，便分外地珍稀，拿出相机拍下了她花开时的繁荣，好像明年她再也不会开花芬芳了。 花一开始绽放，每遇有月光的夜晚，我便从阳台上，俯瞰那静谧月夜里的一树玉兰，欣赏她在寂静深夜里的安详美丽，称得上花中仙子的洁净与小家碧玉般的清纯。月色里的玉兰花，总有一种不可亵玩的矜持高傲，和一股英气逼人的抖擞和精神，另是一番情致。 一次，夜半被风雨声惊醒，那狂风撕扯电线和雨滴叩打窗沿玻璃的声音，混合成风雨交加不平静的夜晚，突然怜惜起那雨中的一树玉兰花，担忧她在春寒料峭的冷雨中，能否持守枝头，捱过这漫漫长夜，该不会在风狂雨骤后，落得花枝飘零，“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凄惨景象吧。 早晨匆匆下楼，却早已是落英满地了，那沾满雨滴的花朵，新鲜挺括，有些还不曾怒放，只在半开初绽时，就被狂风粗暴地撕扯下来，仿佛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体验过人生的花季少女，突然遭遇暴力的侵袭，容颜憔悴，生命凋谢。 心想着，今春的玉兰花，在昨夜的暴风骤雨里，过早地结束了她期待了一个花季的绽放，早早凋零了，为之痛惜不已，捡拾起不曾盛开的花蕾，找一个玻璃瓶子插着，放在书房的桌子上，香气又氤氲弥漫了一周后，才逐渐发焉枯萎了，而这时，楼下的玉兰树早已是满树青翠了。 沐浴在玉兰花芬芳的日子里，常常胡思乱想，想那玉兰树好在是没有感觉和知觉的，她只是伴随着时令天然地生长、开花，无意中一年年长高长粗，一季又一季自由地播放清气和芬芳，不为悦己者容，也无视别人的夸赞宠爱或轻视菲薄，满不在乎的自然生长。 如此想入非非，便觉得，人是万物中最为脆弱的了，如哲人所言“人是一棵芦苇”，有时候会被外力意外地摧残折断，有时候也会被自己的心境毁灭。人在俗世常常活得并不自在，既要应对内心七情六欲的苦闷与烦恼，又须在乎周围目光的打量和面色的冷暖，追慕功名利禄，渴望飞黄显达，常常于不自觉中，汲汲于富贵，戚戚于名利，活得一点也不自由、自我和随意潇洒。 墙角那棵玉兰树，十几年从小长大，何曾在意过主人把他栽植在不见阳光的旮旯里，何曾抱怨过酷暑的炎热与严冬的寒冷，何曾嫌弃过偏居一隅的冷僻与寂寞，也何曾怨恨过我不屑的目光与厌弃的神态，栉风沐雨她默默地承受，雷鸣电闪她坦然面对，悄然无私地绿化着一个墙角，芬芳着一爿天地。 她何曾刻意苛求过行人一瓢清水的灌溉或一铲泥土肥料的滋养？他始终坚守在最初扎根的地方，不择土壤的肥沃贫瘠，不在乎空间的闭塞狭窄，只是随意天然地自由生长，静悄悄地释放芬芳绿意，在大家不经意的目光里，她的枝干伸出了墙头，开始沐浴丰沛的雨露和充足的阳光，她生长得更快更壮，更加伟岸高大了，一年一度更加花繁叶茂，更加生机盎然蓬勃翠绿了。 而我却在俗世的目光里，在刻意的追寻中，暮气深沉、慢慢老去。 如果有来世，我宁意做一颗树，即使不能享受花开花落的快乐绽放，也要体验天然碧绿枯黄的随意洒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