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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链上的家春秋

表妹叫她的母亲“后妈”，缘由是晚餐桌上，每人面前只有一碗黑米粥，一盘拌菜，紫甘蓝、茄子、青椒都是生的，只加盐、醋凉拌，三个月里雷打不动，说是为了“养生”。表妹来我家，一大盘鸡翅，吃得酣畅淋漓、满手流油，边吃边比画：“在家我都快成小白兔了！”

女友买了一堆菜谱，一心想要展示自己的贤良本质，可是，就在她今日柠檬海带汤，明天金枪荷兰豆，后天雪梅捧鱼轮番轰炸之后，老公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很没品，就喜爱豆瓣酱炖鱼、小炒肉、烤肉串、油条啥的。”

还有一位男友的父母，不久前突然从他家搬走，也是餐桌不合惹的祸。男友原来“三高”，父母却偏喜爱重油重盐，今日红烧肉，明天炖羊排，还有，那些剩菜剩饭，热了多少遍，还吃得不亦乐乎，男友最终发飙了：“你们能不能吃得健康点！”一嗓子，就把父母给吼跑了。

餐桌上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备餐的那个人，早早起床，在菜场里打转，在超市里流连，把食材请进冰箱，再把它们变成餐桌上的美食。他们以为，自己能把握家庭的饮食大局，可现实却不容乐观——食物链上的碰撞，总是经久不息。

小时候的食物链是父母确定的。吃什么，怎么吃，你通常没太大的发言权，最多是用嘴投票，好吃的多夹点，不好吃的完全不碰。你可能会埋怨，这个菜早吃腻了，那个菜没味道；你也可能觉得同学家的饭真好吃，隔壁家做的面就是不一样；总之，自家餐桌总是不那么令人满足……可是，就算你当时觉得乏善可陈，日积月累也慢慢生出一些喜好，习惯的力气让你觉得家里的那道菜就是不一样。

长大了，你起先不自觉地沿袭这些习惯。不信，看看你家餐桌上，有多少是自己小时候偏爱的；出去吃饭时，有多少次在找家乡的那道菜；甚至过节回家，妈妈炖煳的那条鱼，你和同样远在他乡的兄妹一起用筷子打架抢着吃……缺憾的是，这是你自己的事，你的另一半不参加其中，他也有他的故事，他的家族遗传。于是，磨合碰撞中，餐桌文化总不那么和谐，就算一帆风顺，也多少有点貌合神离。

我那位费尽心机的女友，每次到了婆婆家，唯一的感觉就是“饿”，婆婆做的那些菜，她几乎不想动筷子，可是老公却大快朵颐；老公到了她父母家也是一样，吃得很牵强，可她却嚼得兴致勃勃。她最终明白，为什么自己处心积虑的菜单老公毫不领情，老公爱吃的那些食物自己同样不敢恭维，更深的源头在上一代这里。

不过，有继承也有改造，从来都是我们对旧事物的看法，食物链也是一样。

长大了，你还想改造父母。你以丰富的养分学学问告知他们，菜最好不要腌着吃，腌菜吃多了简单缺乏维生素C得结石病；你坚持绿叶蔬幕不能过夜，会产生亚硝酸盐……你要吃有机蔬菜，父母却专拣便宜的往家拎；你要吃簇新水果，父母却把水果分三六九等，你吃好的他们吃差的……专心良苦，可到了事儿头上，你真的忍不住发火。

你是为了他们好，但就算你无比正确，就算老一辈从理论上不反对，这种餐桌分歧也会演化成饮食冲突，让两代人心生膈膜。许多时候，你讲的是道理，父母要的是敬重。于是，叮叮咚咚中，春夏秋冬就这样过去了。

食物链展示了一个人的历史脉络。每个人的饮食习惯，都是有着家族血统的。那些奇惊奇怪的喜好和偏爱，犹如胎记一样长在你的身上，平常隐藏得很深，只有在最平安的空间、面对最亲近的人时，才会暴露得一览无余。

食物链也展示了一个人的现实诉求。你身处什么样的社会阶层，经济实力如何，也会多少确定你的家庭餐桌档次。你想要营遣的中产阶级家庭方式，很可能是你内心渴望达到的志向状态。你想要改造父母的那些方面，也正是你舍命想剪断的家庭脐带。

只是，你可能忘了，到最终，每个人的内心味蕾都是指向记忆、指向家庭的，饭桌上那些沾着家庭边儿的熟识味道，总是犹如磁场一样，剧烈吸引着藏在你内心深处的记忆指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