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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勉恕烈士的羊绒背心故事

血仍未冷

1927年广州刑场，他身着破旧羊绒背心含笑赴死，

刽子手冷笑：“穷鬼还穿这破烂？”

他却温柔抚摸背心：“这是我女儿织的，她说这样爹爹就不会冷就不会冷...”

枪响瞬间，背心口袋飘出一张泛黄纸条：

“爹，我等你回家教我写字。”

四月的广州，空气又湿又重，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铁锈和什么东西正悄悄腐烂的腥甜。天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灰布帐子，低低压着黄埔港呜咽的汽笛、西关早市的叫卖，还有这座城市在清党令后持续不断的、零星的枪声。

陈勉恕被推搡着走下囚车时，眯眼看了看这天色。不是个好天气。他想。脚镣沉重镣沉重，每挪动一步，粗糙的铁环就狠狠磨过早已皮开肉绽的脚踝，那声响钝而刺耳，和他胸腔里不大顺畅的呼吸搅在一起。但他走得很稳，腰杆习惯杆习惯性地挺着，只是微微佝偻——连日的审讯，“老虎凳”、辣椒水、钢针扎指甲…身体到底还是亏空了。

刑场设在东郊一片荒废的坡地，左近有个半塌的砖窑，几丛野草从窑顶的破口倔强地探出来探出来，绿得扎眼。几个士兵懒散地站着，枪挎在肩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来完成一桩与己无关己无关的杂役。只有那个端着步枪走上前来的刽子手刽子手不同。他个子高大，膀阔腰圆，一张，一张脸被南方的日头晒成了古铜色，嘴角，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眼神浑浊，里面是一种对生命彻底麻木后的混浊光泽。

陈勉恕站定了，目光掠过刽子手的肩头，望向更远处。珠江在不远处拐了个弯，水色浑黄，静静流淌。他的家在广西，在那个叫贵县的小城的小城，门前也有一条小河，水是清的，夏天能摸到滑溜溜的小鱼。阿茵总喜欢蹲在河边看鸭子…

“喂！发什么呆什么呆！”一声粗鲁的断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刽子手已经走到了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陈勉恕身上是一件灰布囚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上面浸染着深一块浅一块的血污和汗渍。但在囚服敞开的领口里，隐约露出一角衣物，质地似乎有些不同。

刽子手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嫌恶地用枪管拨了拨陈勉恕的前襟，将那件穿在里面的贴身衣物扯出来一些。“嗬！”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诮的冷笑，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陈勉恕脸上，“都到这步田地了，还穿着这么件玩意儿？呵，还以为你们这些‘这些‘党国要犯’多有排场，原来也是个穷酸鬼，这破羊毛衫，扔大街上叫花子都未必瞧得上！”

那不是羊毛衫，是羊绒背心。颜色是旧的驼色，因为年深日久和未曾妥善清洗，显得有些黯淡，胸口，胸口处甚至有几个不易察觉的、用类似颜色的细线小心翼翼缝补过的小洞。它软塌塌地贴在他瘦削的胸膛上，与周遭的污秽和死亡的气息格格不入。

周围几个士兵发出几声压抑的低笑，像石子投入死水，泛起几圈无聊的涟漪。

陈勉恕没有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那张因受刑而显得异常苍白、颧骨突出的脸上，反而慢慢漾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严厉的线条柔和了，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种光，像是穿透层层乌云，终于落到实处的月光。他缓缓抬起被抬起被铐住的双手，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滞涩，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庄重，轻轻抚上胸前那片柔软的绒面。

指尖触碰到那些细密、略微凸起的编织纹路，一瞬间，所有刑具加身的剧痛、牢房的阴冷潮湿、以及眼前黑洞洞的枪口，都潮水般退去了。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贵县的家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满屋都是烤都是烤红薯暖洋洋的香甜气。

“是我女儿…”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道温润的水流，奇异地斩断了刑场的肃杀。“我女儿阿茵给我织的。”

他顿了顿，手指在一处编织得略显紧密、不那么平整的地方反复摩挲，那里，曾因为小女孩技艺生疏而漏掉一针，她又拆了半晚，笨拙地补上。

“那年，她十岁。”他继续说，目光变得悠远，像是看着眼前的刽子手，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她看见我的旧毛衣肘子磨破了，就偷偷跟她娘学。小手给竹针织得通红，还起了泡…”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怜惜，也带着无比的骄傲。“她把这背心递给我的时候说，‘爹爹，你穿上这个，出门就不冷了。’”

风不知何时停了，坡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旁观者的耳膜上。士兵们脸上的懒散和不屑渐渐凝固了。有人不自在地扭开了头，看向远处的砖窑。有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枪带。

那刽子手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粗声骂道：“妈的，死到临头啰嗦这些有个屁用！老子送你上路，让你到下边暖和去！”他似乎想用更大的凶悍来驱散心头那一丝莫名的不适，猛地端起了步枪，哗啦一声拉动了枪栓。

冰冷的金属机括撞击声，让陈勉恕从温暖的回忆里惊醒。他没有看那对准自己胸膛的枪口，只是深深地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脸颊在那件柔软的旧背心上轻轻贴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

如同一个晚安吻，落在女儿熟睡的额头上。

然后，他抬起头，面向持枪者，脸上那种湛然的、近乎幸福的光辉并未消退，平静地说：“好了。”

这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刽子手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