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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票的年代故事

换来的状元

巷子口的老槐树下，王婶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沓泛黄的纸片：

“这是1962年的全国通用粮票，能换三十斤白面。”

我奶奶盯着那沓能救命的纸片，颤抖着摘下腕上的银镯子——

那是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

三个月后，戴着银镯的女孩出现在考场上。

场上。

监考老师多次在她身边停留，目光落在那个过分精致的精致的镯子上。

成绩公布那天，全县轰动：

贫困县出了个女状元，数学卷上唯一没扣分的就是几何证明题。

一九六二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也格外酷烈。日头像个烧透了的白炭盆，直挺挺悬在头顶，要把地上最后一点水汽都榨干。风也是烫的，卷起尘土，打在脸上生疼。院子角落里那棵老榆树，叶子早被捋得精光，只剩下些顽强的、灰绿色的芽苞，看着，看着也奄奄一息。空气里浮动着一种被一种被炙烤过的、干枯的气味，混着隐约着隐约的、从四面八方透出来的虚弱喘息。

秀英坐在门槛里侧一小片稀薄的阴影里，觉得嗓子和肚肠都黏连到了一处，干瘪得发不出声音。屋里炕上，小女儿阿娟又发出几声细弱的咳嗽，猫叫一样，挠得人心口发慌。米缸早就见了底，昨天用最后一把掺着麸皮的黑面搅的一锅糊糊，这会儿也在胃里耗尽了，只留下一种空洞的灼烧感。男人上水利工地快两个月了，指望着那点工分和多分一口粮食，可家里这几个张着的嘴，等不及那遥远的指望。

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那是一支绞丝银镯子，花纹繁复，接口处雕着一对小小的蝙蝠，是她出嫁时，娘从自己腕子上褪下来，亲自给她戴上的。“英啊，往后日子长着呢，有个东西在身边，就像娘陪着……”娘的话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湿漉漉的泪意。这些年，兵荒马乱，颠沛流离，多少家当都散没了，唯独这支镯子，她贴身藏着，再难也没动过卖掉它的念头。这是根，是念想，是她在世上仅存的一点与过往温情的联结。

胡同里静悄悄的，平日里聚在树下纳鞋底、闲扯的女人们都不见了踪影，饿得没有力气说话，也省些唾沫。只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着，更添烦躁。

脚步声很轻，却还是惊动了这片死寂。王婶揣着手，佝偻着腰，影子先一步探进了院门。她是这条胡同里的“能人”，人”，总有些旁人弄不来的门路。

“他秀英嫂子，”王婶压低了嗓子，眼睛四下溜了一圈，才凑近来，“坐着发呆呢？”

秀英勉强抬了抬眼，算是打过招呼。她知道王婶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婶也不绕弯子，挨着秀英在门槛上坐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沓裁剪整齐的、泛着陈旧的黄褐色泽的纸片。纸张脆硬，边缘有些毛糙，上面印着清晰的字样和图案。

“瞧瞧，”王婶用指尖小心地点着地点着其中最上面一张，“六二年的，全国通用粮票！硬通货！走到天边都认！”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热切，“这一张，就能换就能换三十斤——上好的白面！”

“白面”两个字像一道强光，刺得秀英眼前花了一下。她几乎能闻到那股麦香，能想象出那雪白的、柔韧的面条，或者暄软的馒头，咽下时该是何等实在的慰藉。阿娟蜡黄的小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孩子的喉咙，早就被粗糙的野菜和糠秕划伤了，多久没尝过细粮的味道了？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目光胶着在那沓看似轻飘飘、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片上。救命的东西……这真的是能救命的东西。不止阿娟，还有两个半大小子，那胃口像个无底洞，眼看也要撑不住了。

王婶观察着她的神色，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东西这东西金贵。可按现在这光景，金银财宝算什么？抵不上一个窝头实在。我也是看你们家困难，娃娃可怜……才头一个想着你。”

秀英的手攥紧了衣角，骨节发白。她懂王婶的意思。这年头，谁家还有余钱？只能以物易物。

“你……你要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王婶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秀英一直摩挲着的手腕上。那支银镯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抹温润而含蓄的光泽。

“啧，这镯子……倒是件老物件。”王婶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搁以前，这可是传家的宝贝。可现在嘛……唉，也就是个念想了。这样吧，嫂子我也不让你吃亏，你这镯子，换我这十五斤全国粮票，怎么样？够你们娘几个撑上一阵子了。”

十五斤全国粮票！秀英的心猛地一跳。这数目不小了，精打细算，掺和着野菜，真能熬过最难的一段日子。可是……镯子……

她低下头，手指颤抖着抚过镯身上那些熟悉的纹路。冰凉的银质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体温。她想起娘戴着它在灶前忙碌的身影，想起夏夜里娘摇着蒲扇，手腕上的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荡，闪着月光……那是娘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了。摘下去，就好像把心里最后一块柔软的地方，也生生剜掉了。

院子里，阿娟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促了些，带着点撕心裂肺的意味。

秀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火辣辣的痛楚，一路刮到肺里。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水光已经被逼了回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她没有再看王婶，也没有再看那沓粮票，只是定定地望着门外白花花的阳光。然后，她抬起手，动作很慢，却很稳，将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