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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壁君的故事

《请判我死刑》

法庭上她傲慢宣称：“我无罪，有罪的是你们。”

直到看见旁听席上颤巍巍举起的那只右手——

掌心深深烙印着“汉奸”二字。

那是1935年她亲手烫在年轻保镖身上的，

只为他偷偷给抗日队伍送了一车药品。

法警的手刚碰到她胳膊，就被一道凌厉如刀锋的目光逼得缩了回去。

“我自己会走。”

陈壁君扬着下颌，脖颈绷出一道倨傲的弧线。囚服浆洗得硬挺，摩擦着她不再细腻的皮肤，她却穿出了几分旧日锦缎旗袍缎旗袍的风骨。通往被告席的几步路，被她走得如同迈向舞池中央池中央，脚下冰冷的方砖，仿佛化作了汪公馆宴会厅里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镁光灯在她脸上、身上、身上炸开刺目的白，她眼皮都没眨一下，径直在那张坚硬的木椅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隔绝了身后一切窃窃私语与无声的审判目光。

法官冗长的起诉词像是从很远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模糊不清。“叛国”、“通敌”、“汉奸”……这些词汇反复撞击着她的耳膜，却没能穿透那层她自己构筑的冰壳。她的目光空茫地落在对面墙壁高悬的青天白日徽记上，思绪却滑入了往昔粘稠的漩涡。不是南京，不是上海，也不是如今这污浊狼狈的境地，而是南洋槟榔屿那个湿热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豆蔻和咸腥海风的味道。那时她还梳着女学生的辫子，听着那位年轻的年轻的革命者，在台下对着簇拥的人群挥斥方遒，他话语间的烈火几乎要将这殖民地的天空烧出一个窟窿。他是汪兆铭。那一刻，他眼中倒映出的未来光华，让她心甘情愿交付了整个灵魂与之共燃。何谓对错？成王败寇罢了。若当年死在清廷的刀下，他是流芳百世的烈士；如今输了这盘棋，她便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历史，从来都由胜利者书写。

“……被告人陈壁君，你对上述指控，可有辩解？”法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将她从回忆的泥沼中猛地中猛地拽出。

法庭内瞬间静极，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这个著名“泼妇”、铁杆汉奸的歇斯底里或是诡辩推诿。

她却只是极淡、极冷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像冰面上的裂痕。“我无罪。”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有罪的，是你们。”

满堂哗然。

她无视那些躁动，眼神掠过法官惊愕的脸，掠过检察官因愤怒而涨红的面孔，掠过记者们疯狂记录的笔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越感，扫过旁听席。那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面孔，有义愤填膺的名流，有神情麻木的市民，有等着看她笑话的故旧……一群庸人，蠢货！他们懂什么？他们懂得在日本人日本人刺刀下周旋保全这片残破山河的艰难吗？懂得牺牲名誉委曲求全的痛楚吗？他们只知道站在干岸上，指着浑身泥泞的人叫骂。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撞上了什么。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身影佝偻着，几乎要埋进阴影进阴影里。灰布衣衫洗得发白，空荡荡的左袖管用一个粗糙的安全别针胡乱别在衣襟上。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沟壑的脸，的脸，看不出确切年纪，只有苦难沉淀下来的木然。

吸引她视线的，线的，是那人缓缓举起的右手。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僵硬，仿佛每个关节都在无声地呻吟。那只手骨节粗大，皮肤黝黑粗糙，遍布劳作留下的伤疤和老茧。然而，就在那摊开的掌心正中，赫然烙印着两个扭曲、狰狞的乌黑大字——

汉奸。

字迹深陷进皮肉里，边缘是灼烧后遗留的、蜈蚣脚似的放射状疤痕，丑陋得触目惊心。

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被冻结了。

陈壁君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周遭。周遭所有的喧嚣——法官的法槌声，检察官的驳斥声，听众，听众的议论声——瞬间褪去，化作一片死寂的背景。只有那只手，那只刻着耻辱印记的手，无限放大，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洞，要将她连同她那坚固的堡垒一同吞噬。

那两个字的笔划走势划走势，那种皮肉被高温烙铁瞬间烧焦炭化特有的纹理……太熟悉了。

民国二十四年，春。南京，汪公馆。

夜已深，公馆西侧的杂物院却亮着惨白的汽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糊的焦臭，混杂着陈旧物品的霉味。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护卫肃立四周，面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

陈壁君裹着一件昂贵的紫貂披肩，站在院子中央，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他叫赵永明，曾是汪精卫亲自挑选的近身保镖之一，身手好，话不多，平日里低眉顺眼，谁能想到……

“夫人，药……药品是我送的。”赵永明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北边的弟兄们，缺医少药，是在用命在扛啊……”

“闭嘴！”陈壁君厉声打断，声音尖利得像玻璃刮过瓷器，“吃里扒外的东西！汪先生和我待你不薄，你竟敢拿着公馆的钱，去买通关系，给那些‘乱党’送物资？！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赵永明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灰。他没有求饶。

陈壁君胸口剧烈起伏，背叛感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与抗日力量的联系都可能授人以柄，影响到兆铭……还有他们正在暗中推动的“和平运动”。必须杀一儆百，必须以最残酷的方式，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她盯着那张脸，忽然笑了，那笑容淬着冰。“你不是自诩爱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