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曹禺.doc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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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曹禺 万方 ?  他坐在医院的阳台上,阳台很宽大,也很长,空无一人。他坐在一张藤椅里,太阳光照在他的头顶上。稀疏的灰白的头发在阳光里显得干枯而脆弱。而他脸上的神色是那样安详。有时候我走到他面前,他并不知道,因为他晒太阳的时候闭着眼睛。于是我注视着他,同时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梦。他的一生在这一刻就像梦一样,又真实又虚幻。他确实坐在那儿,但是他在他的梦里。那是一个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梦。总之很有分量,在他看见了我,微笑起来,和我谈话……在这一切活 ?  他坐在那儿,看见了许许多多他说不出的事物、人和事件……他有愿望把这些“人真孤独”,我想就是这个原因。 9月,我爸爸过生日,我们照了相片。我把相片寄给我在国外读书的妹妹。 ?  今年9月我爸爸就八十岁了。他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写出了话剧《雷雨》。最近北“你们觉得怎么样?还能看”他并不想听到评论式的话,他只想听到最普通观众嘴里说的话,比如 ?  我回答他说:“还行。”他笑了,说:“你总是这句话。不过你说还行就是不”我说:“剧本是棒。”他又问:“真的吗?真的还站得住?”我说:“确实”他说:“能有人买票” ?  一种不自信现在时常困扰他。他总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并不真的好,怀疑它们的价值。我说这不是你的事,你写出了剧本,尽了你的力,费了心血,以后就由时间去衡量了。“那我的剧本是不是还算能经受住时间考验的?”他问。“你说呢?”“你说呢?”他不回答。他心里有答案,但是那答案已经模糊了,太遥远 ?  记得他对我讲过,一些评论他创作的书里也写到,他写出了《雷雨》后,把剧本交给他的朋友章靳以。章靳以把剧本放在抽屉里,放了一年,没有看,也没有提起过。我问:“你怎么不问问他?”他说:“我没想过要问,那时候我真是不在乎,”“那靳以叔叔怎么会一直没看?”“他可能是忘了。他没”后来许多书上都写过,是巴金伯伯发 我永远忘不了我爸爸痛哭的样子和声音。那是一种完全无法控制的男人的嚎啕大哭。那时我很小,七八岁,也许更小,看他扑在桌子上哭,站起来后,用手捂住脸,然后控制不住又大哭起来。我很害怕。但是我知道发生的事情,靳以叔叔因病在上海逝世了。他爱他的这位朋友。我没有看过他再这样哭过。 以后的很多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的时候,我想起了他的那次恸哭,我心里总感到温暖。同时我觉得那也是他的温暖。在他今日的梦里,那一定是他和靳以叔叔相聚的温暖场景。? 我刚才想说的是,当他年轻的时候,他是非常自信的人。我不知道那时候他是不是说话口气很大,如果要用一个词那就是“狂妄”。我想他不会。他从来不是一“快手”。他反复琢磨,常常是朗读写 他的朗读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不同凡响。它们打动我,使我不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声音的存在,他用感觉读。如果说读得有味儿,那只是他思想的韵律。 这些都是我所目睹的生命的光华闪亮的景象。他给我讲写《家》的时候,在四川长江边的一条小船上,天热极了,他又是特别爱出汗的人,汗流不止。从早上到天黑,他一句句,一幕幕地写下去,夜晚时就点上油灯……于是我想像出江水拍打 如果我说它们没有逝去,我是有根据的。 不管他曾经做了些什么,忙碌的日子,玩的时候,投入于感情生活的时候,都有一种感觉是占统治地位的,那是另一个他,一个隐身人,藏在他的身体里,那个人名字叫作痛苦。他一生都没有逃脱它的掌握。这也许是他为什么会写作的一个重要原因。既然痛苦长存,那么就是说对于美好时光的向住也就长存。这是一对不分离的生命,共同生成共同死亡。有时它们会溶化成一个生命。我看见过它们那种形态。我想我经常看见。 我爸爸得过严重的神经官能症,所以多少年来他的睡眠必须要靠安眠药。吃了安眠药之后,他就大大地放松了。他的种种潜在的意识就会变成话语。这时候的他常常是最慈祥的,是软弱而纯洁的。有一次我已经睡下了,听见他大声叫我的名字,连声地叫,我翻身下床,跑进他的屋里。他说:“你再不来就晚了,我就跳下去了,”他说得迷迷糊糊,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我痛苦,我要”他的枕头边上放着托“人家吹捧我,我并不快” 我劝他别想了,那么多人并没有干什么也过了,“睡吧。”我说。他反驳我,……他一天走三四个小时,然后写作,大吃,能吃” 有时候,吃过安眠药,他讲叙他生活的经历,他所见过的一些事,如同陀斯妥也夫斯基笔下的事,他反复地说他要写,要写真实的人。有时候是讲他的梦。我说的是真正的梦。他的梦是重复的,有的梦做了一辈子,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事件……他的话内容繁杂,跳跃极大。 大都是在这样的时候,我尤其感觉到自己是他的女儿。因为他把我当成他自己生命延续出的另一部分。他所面对的其实不是我,而是一个他能够进行自我倾诉的对象。他说了许多,让自己了解自己的种种苦闷,他感到了安慰,平静下来,就睡着了。 当然,他也面对我,他希望得到人的理解。我想在这点上我没有叫他失望。我提到的那一次,他大声把我喊去,说了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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