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盲道上行走.docVIP

在盲道上行走 　　城市新建了一条步行街，五彩缤纷的路面上，一左一右有了两条长长的盲道，尺余宽的通道上布满了长条形和圆形的凸状物。 　　当我踏上灰色的盲道，闭上双眼，用足底细细感受盲道上的凹凸不平，摸索着缓缓行走时，从心灵的深处。从时空的远处，飘来了一声童稚焦虑的呼唤：“妈妈――我好闷!” 　　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夜，寒冷而潮湿。刚满五岁的我独自在房间玩，妈妈在厨房水槽边洗衣服，突然停电了，是那种毫无来由的大规模的停电。嘎然一声，偌大一个声色世界从冬季料峭风雨中隐去了。消失了，只剩下无声无息无边无际的黑暗。 　　陡然间，我尖利的嗓音划破了突如其来的黑幕：“妈妈――我好闷!” 　　此后，每当路遇盲人，看着他们脸上黑洞洞的墨镜，我就会想起那个停电的夜晚，呼吸便骤然停止，胸臆间顿时郁闷起来。 　　我一直认为，在所有的残障中，双目失明是最为不幸的。当你心灵的窗户从不开启，或开启了又砰然关闭；当阳光与月晖，桃红与柳绿，龙腾与虎跃，总之大干世界的形形色色在你眼中永远是漆黑一团，你的一生将要在这危机四伏的黑暗里跌跌撞撞，你又如何把这团浓浓的。缠绕在你心间的郁闷撕扯开来呢? 　　 　　一 　　 　　萧是我接触的第一位盲人，后来成了朋友。萧是位按摩医师，就职在省城按摩医院。那一年，久困于神经衰弱症中的我，听了同事的劝告，在萧的手上按摩了一个疗程。 　　萧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个头高大，肤色白皙红润，剑眉下的双眼被一副大墨镜遮得严严实实。刚开始，即便知道他看不见，我也不敢仔细地观察他的面容，怕我掩饰不住的惋惜与怜悯会伤了他。后来发现，萧并不忌讳自己的失明，他的举止也不像我见过的盲人那样迟钝与笨拙。他总是在微笑，他能听出每一位病人的脚步声，每次去就诊，刚推开门还没开口。萧便用悦耳的男中音说：“林紫来啦，先坐坐，我洗洗手就来。” 　　萧喜欢读书，空闲时，他便坐在桌前用双手在盲文上摸索着。那是一部又大又厚的书，我好奇地摸了摸牛皮纸上密密麻麻凸出的小圆点。萧告诉我说这是《安娜?卡列尼娜》。翻开第一页。他一边摸索一边读道：“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我又惊又喜，觉得发明了盲文的人真是了不起。 　　《安娜?卡列尼娜》迅速消除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每次去治疗，萧都喜欢与我聊聊文学。他说许多人都认为安娜是个坏女人，活该，他却被安娜深深感动。他说自己若不是这副样子，是有可能当作家的。于是，我问他怎么失明的?萧说，六岁那年夏天，奶奶带他去买灯泡，售货员将灯泡拧在插座上试试，“啪”地一声，灯炮爆炸了，一枚碎片不偏不倚扎进了他睁大的左眼球里，后来炎症又传染上了右眼，从此以后，世界的影像与色彩便定格在他六岁的眸子里。他说他还记得太阳的光是白色的，很刺眼，蓝蓝的天上有一团团的白云在飘，而夜空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撒在黑布上的碎玻璃。他还记得一种叫做指甲花的小花朵，以及一位邻居小姑娘用花汁把指甲涂得殷红的白嫩小手…… 　　我问他失明后觉得心里闷吗?他说是的，是很闷。他曾用他的小手撕扯过绷带，撕扯过衣襟，撕扯过胸膛的皮肤，还撕扯过他能触摸到的一切。奶奶哭着将花白的头发抵在他怀里让他撕扯，直到不久后中风死去。“奶奶悔断了肠子。”他低声说。 　　沉默良久，我又问他，现在他还觉得闷吗?萧咧嘴笑了，说有位聪明人说过，上帝关闭了一道门，就会为他打开一扇窗。他说：“我很幸运，上帝为我开了两扇窗，我的嗅觉与听觉都比常人发达。比如你林紫，脚步坚实清脆、频率较快，说明你为人爽直独立，但你的体味却有些绵绵的酸甜味儿，说明你内心其实多愁善感。” 　　我慢慢吁了一口气，感觉呼吸顺畅多了。 　　又一次去按摩，萧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子，烫着蓬松的短发，也穿着白大褂，也架了一幅大大的墨镜。正嘟嘟囔囔抱怨。萧听到我进屋，脸冲我说：“来啦?阿芬，这是报社记者。林紫，这是阿芬，我妻子，也在医院上班。” 　　阿芬走了，屋里只剩下我与萧。萧默默地为我按摩，不像往日那样说说笑笑。过了一会儿，萧低声问：“你实话告诉我”，阿芬长得漂亮吗?” 　　我窘住了。刚才听说阿芬是萧太太，我便迅速地打量了她的容貌，除了眼睛看不见，阿芬的长相身材与气质确实谈不上漂亮，平心而论配不上萧。难道结婚以来，萧对太太的长相一直蒙在鼓里?我看着挺拔英俊的萧，不知该作何答。萧突然笑了笑问我：“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邻居小姑娘吗?那个用指甲花染指甲的那个?”我说记得，萧又笑了笑低声说：“她比我小一岁，叫小英子，是个小美人啊。小时候过家家玩，她总争着要给我做老婆，我也发誓长大了娶她……现在她是市里一家电视台的主持人了，我天天在电视节目里听她说话……” 　　萧的笑容里有厚重的苦味在慢慢洇开，如同洁白的宣纸上滴下了一团浓墨。萧不作声了，一下一下地在我额头上推拿。我亦默默无言，不知道如何安慰萧如此深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