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推渡船.docVIP

最后一个推渡船乌江河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喘着粗气。“咳哟咳哟”的船号子不断地向河岸扩散着,既显得几分高亢有力,又似几声叹息。 划船的桨声渐渐向东岸靠近……一条黑乌乌的敞口木船上,那个一手拿艄一手划桨的老人在尽力地划着船。热汗将他的衣服浸得湿漉漉的,他可顾不了这些劳什子汗水,只是拼命地朝河东摇船…… 一声清脆的碰响,船已靠岸。船老板熟练地从船头提起一串铁链子向河的东岸抛去,然后他随之一纵步就跳上了河岸,顺手就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把铁链套在河东岸的石桩上。瞄了一眼河西,就急匆匆地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的家就住在乌江东岸的黑獭堡码头的不远处,靠路边的篾席窝棚里。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家,一辈子吃在船头,住在船尾,拉撒在渡口。前年,他才在河边的街上搭了一个窝棚。 街上的路灯早灭了。 没过多会儿,他就摸到自己的窝棚前,解下腰上那独把钥匙,开门,一拉电灯,没亮,“屁……”他骂了一声,他才想起镇上的规定,枯水期晚上十点钟就停电。他从裤包里摸出一包火柴划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点上用旧墨水瓶做的煤油灯,顿时,屋里弥漫这昏黄的灯光,主人那几件家什尽收眼底:一张桌面已经开裂的四方桌和两条板凳搭就的床铺上的旧篾席在发着黑黝黝的光…… 他摸了摸对襟子衣袋,那10块钱还在。他迟疑一下,抠出来丢在破方桌上。他那略带麻的脸上的厚嘴唇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苦笑。为今夜敲了别人的竹杠而惆怅与难过。一辈子的好名分就这么一回就抹黑了,今后还有啥脸面在乌江上混…… 这可是他一辈子做的唯一的一回亏心事! 最近几年,他这个在乌江上推了几十年的渡船老板遭人冷落了。而今的人们把性命看得太重了,过河多坐汽轮。他常常为之闷闷不乐。想从前,乌江两岸三乡十八寨,谁不晓得黑獭堡渡口的麻老板?一提到他,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都会道出几分传奇的故事。几十年来,从这个渡口渡过的人不计其数,达官贵人,平民百姓,凡从这儿过河的人谁不对他有几分敬意!谁不叫他一声麻哥或者麻老板?一想到这些,他就开始有些失落,甚至难过。常常在梦中依依不舍地退出了乌江河。 而今呢?而今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乌江河上的汽轮夜里不摆渡,给了他一点找野食的机会。谁没有个三长两短?谁没有一点急事……夜里他既为别人渡了河又给自己挣了几个糊口的钱……那可是拿细命换来的哇! 此时,船老板很疲惫,他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拧了几把,之后就随手搭在屋角的麻绳上,他从床底下提出酒瓶,猛猛地吸了几口,咳了几声,直到喉管有些发麻了,才将酒瓶搁在破方桌上,钻进黑而发霉的被窝里,头一扬,就吹熄了灯…… 这夜,渡船老板彻底地失眠了,自责与痛苦,一起涌向心头。 1 平常他解闷的有效办法就是喝几口包谷烧,乌江艄公叫“猫尿”。他喝猫尿在黑獭场是非常有名的,他的诨名麻老酒就是由此得来的。少时出痘,脸上落下了几颗黑麻子,大了又好酒贪杯,麻脸被酒精熏成了猪肝色。他的大名马福久就被诨名“麻老酒”永远地取代了。乌江河一河两岸的大人小孩都叫他麻老酒。好多年前他是不大喝烂酒的,每天只是喝几口解一下困和乏。但他喜欢,活到了七十岁的人了,哪回的忧愁和烦恼不是“猫尿水”给驱逐的!何况乌江河上的艄公谁他妈的不贪几杯?不贪杯的男人还算得上乌江好汉?还在乌江上算得了角色? 此时,麻老酒真的醉了,但他的心里明白,是为今夜敲别人的竹杠而喝闷酒。敲竹杠是耿直的乌江汉子不齿的事情,一辈子的好名声今夜丢尽了……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我他妈的不是人!当了一回棒老二!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在无声地流血!惭愧啊惭愧! 晚饭之后,乌江喧闹的汽笛消失了,恢复了平常的宁静。他和往常一样,默默地在河边的码头上来回地走着,等着过河的客人,一直到天黑。 夜幕降临乌江河岸。 暮春时节,凉风习习,一河两岸都闪起了灯光。强烈节奏的曲子在夜风中悠然回荡。一听到被年轻人称为的流行曲子,他就感到沮丧。乌江河上延续了上千年的船号子仿佛被人亵渎了。他的心头一阵一阵的悸疼。双手捂住耳朵,耳不听心不烦。 夜风更凉了。 他连续卷了三支毛草烟,还没有人来找他。他的心头有些失望。“狗日过河的人都绝种了!”他心里好多次这样骂道。于是他上了船,靠在船边闭着眼睛……恍惚中,他迷迷糊糊地做起了离奇而又遥远的美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龙,正穿梭在乌江里……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曾经向他讨要红苕的女子微笑着向他走来…… 一束手电光向他射来……随之跳上一位虎虎生生的年轻人,船猛然颤了一下。 他一惊,从美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的双眼。“麻大爷,过河”。好久没有听到这么亲切的称呼了,他的眼角一热,有些感动。 “唉!”船老板应了一声。心想崽儿你可碰在老子的气头上了,老子今晚要狠狠宰你一刀。 “你要过河?” “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