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乌鸦-九卦著.pdfVIP

第 1 页 还是从故乡那座百年历史的老屋出发 吧 。 面 目全非的故乡以不同的时态、不同 的形式出现在我的前边、后边、左边、右 边，直至被老屋的围墙阻挡在家的外边 。 我打开 了老屋 的 门，站在光线 的前 面，影子抢先进入了潮湿和发霉的堂屋。 我咳嗽的声音惊动了从乌黑的房梁上垂下 的蜘蛛，它看上去惊慌失措，逃回了房梁 上。从房梁上跌落的灰尘颗粒在新鲜阳光 的映照下，如黄金粉末一般…… 第 2 页 被弹子锁封锁的往事，仿佛困在无人的房间里很久的 蚊子，因为贸然闯进来的我而兴奋地飞离阴暗的角落。 门槛儿和青石台阶暗淡无光，只有鸡和麻雀的粪便， 无人照顾的仙人掌长成了一堵墙 。屋脊上的鸽子探视的样 子 比那些 自家门口的农 民以及他们的后代更大方勇敢，它 们没有见过我，不知道我是这座院落的建造者的后人。对 于它们而言，我就像是一只偶尔光顾的猫，只不过是不速 之客而 已。 如老狗一样沉默的铜风铃，已经死去的夹竹桃，栝楼 架上是枯死的往年的藤，这些东西逐渐被暮色吞没，随同 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这座中国北方的乡村。 它的模糊与若干年前的清晰一起出现。 那时，一个老女人正从锅台上雾气蒸腾的笼屉里往外 拾豆包，另一个发出怪异叫声的笼屉里蒸的是枣花大馍， 那些是为过年准备的。那些豆包和盘龙团凤的大馍会在没 有春节 晚会 的夜晚填进她 的儿孙 的肚子 ，他们其 中的一 个，会从嘴里吐出一枚硬 币，他或者她将因此成为那个家 族那一年里最幸运的人。老女人忙里偷闲会抱一抱在锅台 旁发呆的孩子，那个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在一张相片上莫名 其妙地看着摄影师和躲在摄影师背后的父母。二十几年后 他有一个梦想，就是在一个空中飘着雪花和爆竹香味儿的 傍晚带回来一个漂亮的黑衣女人，他们一起给那个鬓发如 霜的老私塾先生的女儿跪下，称呼她奶奶。 第 3 页 他甚至设计好 了台词 他和黑衣女人 ：奶奶。 老女人 ：俺 闺女真好看呵，俺孩儿真乖 ，快进屋 ，冷 着 呢 。 是的，如果她没有在那个没有雪的冬天死去，那一切 都有可能。 苍茫的田野上，有一片淹没在坟柳墓柏下的坟茔，那 里埋着她，一个心灵手巧的漂亮女人。从庭院到坟地的小 路两旁散落着我蒿草一般的童年，那 曾经属于我的童年， 如今就像祖辈留下来的并不值钱的古玩玉器一样零星地保 存在 已很少往来的亲戚的记忆里。 我坐在青石台阶上，冰凉的感觉从屁股传到了我的笔 尖 。笔下的我忧郁地坐在那里，思念着我的奶奶和我的女 人。许多熟悉的陌生和存在的被遗忘，就在那样混乱的时 刻如雾一样浮现。 破败的屋檐下那个蜾蠃的巢仍然在，脆弱的往往是坚 韧的。作为一种偶然的即兴的象征，它有能力使一切成为 蓍草 的预言。还有那些暮色之中飞翔的乌鸦，它们以一贯 的诡异与神秘时不时提醒着那些象征的严肃性，而不仅仅 是此行的 目的。 我本想杜撰一场风，在风里，墙角那并不存在的蜘蛛 网上蝉 的翅膀就有可能被吹落，它或许会正好落在我面 第 4 页 前 ，它会给我更多一些新鲜 的触动 ，使关于那座庭 院的故 事不仅仅停留于一些被重复多次的意象上。 当然 ，风并没有吹起 。虽然我有笔 ，我甚至可 以让并 不存在 的黑衣女人给我打扫一下阁楼 ，铺好被子 ，给我炖 一锅甜丝丝 的南瓜汤，就像奶奶炖 的那样 ，然后支着下 巴 听我诉说关于这个院落 的故事 。但是我不能把她从遥远 的 地方空降到那里 ，就像我把 自己空降到那里一样 。我所虚 构 的夜 ，我所虚构 的冰凉 的屁股 ，我所虚构的一切 ，就将 这样孤独地开始 ，而不是虚伪的体面的方式。 很多东西将像儿时墙根基石上刻画的图案 ，在抹去封 泥后 ，以别样的面 目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