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颖古典文学论集 (24).docVIP

吴颖古典文学论集 /SHANGJIANFANG123 PAGE 722 /SHANGJIANFANG123 附录六 父亲与书 吴一如 父亲吴颖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他走得突然，悄无声息，使我们做儿女的，当时很久都回不过神来。父亲生平书呆子气十足，买书，读书，写书贯穿于他一生的福祸沉浮之中。人生道路的曲折坎坷以及生活的艰辛，磨不尽他对祖国的赤诚，对祖国浩瀚文化无限的喜爱。按他自己的话说：读书使他认识人生，认识生活；读书使他选择走上革命道路，书伴随着他搞起了文学研究，成为了学者。书与他一生结下了不解之缘。 父亲小时候只读了五年私塾，加上三年国专。十几岁移居汕头时，一次竟把祖母叫他买米的两块钱全部买成了书，几乎使家中断粮。父亲21岁开始写文章投稿，23岁当报纸副刊编辑，因编发了一些对旧时代不满的文章遭当局封杀追捕，那年他毅然投奔革命队伍，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闽粤赣边纵队二支队机关报《团结报》的一名记者。汕头解放时随军管会接管光明日报社和建国日报社。因喜欢文学研究而到文联工作，后来又当起了中学教师，他说教书与文学研究能互相促进，1954年开始，他又发表了许多文章，那年有关李后主词和鲁迅《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的讨论，就是由他的文章而引发的。父亲写文章所得的稿费，几乎全部都用于买书。正当他要大出成果，并与出版社签订了出书合同的时候，他被划为右派下放劳动，这一去就是22年，当喊出我懂事后的第一声爸爸时，他什么情绪都没有，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你的处境，我也知道“文革”期间你们青年人没书读。这无所谓，你记住鲁迅的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要学习鲁迅锲而不舍的学习精神。我也是读几年私塾而已，多读书，同样出成果。你要学会在逆境中自己找书读，从零开始，用知识充实自己的头脑，不管将来用得上用不上，要苦读书，有机会我会弥补上你和你弟的知识空缺。后来当我三十有几“混”上中文大专文凭时，他高兴得忘了自己的高血压，喝起了酒，并叫我弟弟从汕头大学给我带来了钱作学杂费，他已完全忘记了我已成了家，为人母了，只沉浸在他做父亲的满足之中。 在父亲22年的劳动生涯中，不论环境多艰苦，压力多大，他都坚持读书看报，从不间断。“文革”期间什么书都不准看，他就买中医书籍，苦读苦钻。有一阵子我暂时寄住于他劳动的农村，亲眼见他把一本汤头歌诀和药性歌诀浓缩编成每本十几页的押韵诗，每首诗概括十多味中药，以便于记忆。父亲所在的山村缺医少药，他就把学到的医药知识用来为山民治病，从而换来了山民们的尊重。当时他还研究用毒药马钱子治癌症，还编有相关中药《马钱子资料》等，后来虽然派不上用场，但作为父亲的手稿，我还是把它们珍藏下来。1994年我在《新中医》杂志看到了一则用马钱子治癌的报道。这个发现比父亲整整慢了20年，我慨叹着，如果父亲年轻时从事中医药研究，他也会为社会作出贡献。 正当父亲在苦读中医书时，邓小平同志重新在中央主持工作的消息传到了交通闭塞的山区。父亲看准时机，赶紧到潮安红旗中学（现金山中学）革委会要求收回他日夜思念的大批藏书。多方申请，领导开出了还书的证明。那天晚上他兴奋得整夜在喝酒。第二天他即到金中山顶的教室把书整理成捆，去了三天才搞定。回到山里雇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他自己用两只筐挑，近百级台阶上上下下几十次，要赶在当天下午挑完上车，因此他的小腿肚肿了许多天，好几天几乎不会走路，父亲边挑边数说是49担。后来司机告诉我，他简直就像疯了般，这样干就连我们年轻人也吃不消，可当时他已是50岁。那时候我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见，一个老知识分子，驾着深度的近视眼镜，挑着一担担的书，孤独地上落在金山中学那近百级的石阶上。父亲是一代爱国学者的缩影，他的行动对我影响是一生一世的。 父亲收回藏书后，又重新搞起文学研究，他忙着把书整理，上架，归类，修补，又过起了他的读书瘾，不过这一次没动笔。但是此次收回书的操劳，过度兴奋地看书，累得他病倒了。他仅有的一点钱都用在收回书上，没有钱可治病，就用自学的医药知识自己医。熬过了一些日子，父亲瘦得皮包骨，家里一点钱都没有了。他却对我说，我有个把月没看书吧！我什么话也没说，只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他快点好起来。我向父亲提出：卖掉一些书治病吧。父亲愣住了，很久没开口，慢慢地撑着病体清理出一些缺损破页的书先卖给收破烂的。就是这些书，他也一直舍不得，拿出放下，放下拿起，反复多次之后才闭着眼睛让我拿去卖。后来他告诉我卖书也要让书得其所。他知道什么人需要什么书，就拿出一部《佩文斋书画谱》又翻出一些有关古画古诗词的理论方面的线装书，开列了书目及价钱，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让我去汕头找画家王兰若老师，请他帮自己解决困难，也让书有一好的归宿。看他拿起放下的样子，我真不忍心。当时王老师从农村回汕头定居不久，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父亲的一些书。经济问题解决了，父亲的病也慢慢地恢复了。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