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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传》原文及译文

《小青传》以明末戋戋居士所著版本为源头，成书于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即传主冯小青逝世当年，收录于天一阁藏黄来鹤抄本等珍贵典籍中，被视为“一切小青故事的昆仑源”。冯小青（约1595—1612），明末扬州才女，貌美善诗，精通音律丹青，却因婚姻不幸沦为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年仅18岁便香消玉殒。

她身处晚明理学桎梏与文人言情思潮交织的时代：一方面，女性仍受“三从四德”严苛束缚，继室、妾室地位低下；另一方面，《牡丹亭》等言情作品风靡闺阁，唤醒了部分女性的自我意识。小青嫁入杭州冯家为妾后，遭正妻嫉恨，被放逐于孤山佛舍，唯有杨夫人偶尔赠书相伴。她以诗明志，以影自怜，写下“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等传世佳句，最终在孤寂中病逝。

其事迹经戋戋居士记载后，衍生出支如增、陈翼飞等多种传记版本，更催生了明清两代18种戏曲传奇及日本森槐南《补春天》等作品，形成绵延数百年的“小青现象”。从潘光旦的心理学研究到真伪考据争议，小青已从历史人物升华为女性悲剧命运与自我觉醒的文化符号。

原文：

冯小青者，广陵人也。母梦梅花化人，遂产小青。少慧，善诗，工画，晓音律。年十六，归武林冯生为妾。生妻奇妒，不容于室，徙居孤山别业。

山窗寂寞，惟杨夫人时过存问，授以《牡丹亭》，小青读而慕之，曰：“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遂题诗于壁。每夕，临春水照影，低吟“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泪落衣袂。

久之，积忧成疾，体渐羸弱。一日谓侍妪曰：“吾欲留影，如杜丽娘故事。”生为召画师。初成，小青曰：“形似矣，神未具也。”复命画。二稿成，又曰：“神具矣，韵不足也。”乃屏却左右，谈笑煮茶，翻书挥翰，画师凝神摹写，始成。小青视之，泣曰：“是矣，可伴我矣！”遂悬于榻前，日夕焚香奠酒，对影悲歌。

妻闻之，益恚，日遣人诟厉。小青自知不起，取平日诗稿付妪，属曰：“幸寄杨夫人。”又以首饰分赠妪女，书纸尾曰：“泪点染成文，血痕挥作字。他日意中人，莫作等闲视。”

临终前，索纸笔书绝命词，掷笔而逝，年十八。妻至，悉焚其诗，欲毁画像，妪匿其佳者，仅以初稿付之。后有得其二稿者，见画中人身如秋海棠，楚楚可怜。第三稿竟不传。

万历壬子秋，戋戋居士书于西湖之水明楼。

注释：

广陵：今江苏扬州，古时文人荟萃之地。

武林：今浙江杭州，因武林山得名，为明清文人聚集的文化中心。

别业：古代官僚贵族的别墅或郊外住所，此处指孤山的佛舍居所。

存问：慰问、探望，此处指杨夫人对小青的关怀接济。

羸弱：瘦弱、衰弱，形容小青积忧成疾后的身体状态。

侍妪：侍奉左右的老妇人，小青身边唯一的亲近侍者。

屏却：摒退、打发走，指小青让侍从离开以展现自然神态。

恚：愤怒、怨恨，体现正妻对小青的嫉恨加深。

诟厉：辱骂、斥责，描述正妻对小青的精神折磨。

属：通“嘱”，嘱托、托付，表现小青对诗稿归宿的牵挂。

万历壬子：即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为小青逝世及传记成书的年份。

译文：

冯小青，是扬州人。她的母亲梦见梅花化作人形，随后便生下了小青。小青自幼聪慧，擅长作诗，精通绘画，通晓音律。十六岁那年，她嫁给杭州的冯公子做妾。冯公子的正妻生性极妒，不能容忍小青在家中居住，就把她迁到孤山的别墅中。

孤山的窗前一片寂寞，只有杨夫人时常前来探望，把《牡丹亭》交给她。小青读完后心生仰慕，叹道：“人世间还有比我更痴情的人，难道只有我小青才如此伤心吗！”于是在墙壁上题下诗句。每天傍晚，她对着春水映照自己的身影，低声吟诵“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泪水打湿了衣袖。

日子久了，小青因积郁忧愁患上重病，身体渐渐瘦弱。一天，她对侍奉的老妇人说：“我想留下自己的画像，就像《牡丹亭》里杜丽娘那样。”冯公子为她找来画师。第一幅画完成后，小青说：“外形相似了，但神韵还没有体现出来。”于是让画师重新画。第二幅画完成，她又说：“神韵有了，但韵味还不够。”于是她摒退身边的侍从，随意谈笑、煮茶，时而翻书时而挥笔写字，画师凝神观察描摹，才画成第三幅。小青看着画像，落泪道：“这才是我啊，可以陪伴我了！”便把画像挂在床前，日夜焚香敬酒，对着画像悲伤地吟唱。

正妻听说这件事后，更加愤怒，每天派人来辱骂斥责。小青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拿出平日的诗稿交给老妇人，嘱托道：“希望你能转交给杨夫人。”又把首饰分赠给老妇人的女儿，在纸尾写道：“泪水滴落染成文字，血痕挥洒写成诗句。将来遇到懂我的人，莫要把这些看得寻常。”

临终前，她索要纸笔写下绝命诗，扔下笔就去世了，年仅十八岁。正妻赶来后，把她的诗稿全部烧毁，还想毁掉画像，老妇人藏起了最传神的那幅，只把第一幅初稿交给了她。后来有人得到第二幅画像，见画中的人像秋海棠般，姿态娇弱惹人怜爱。第三幅画像最终没能流传下来。

万历四十年秋天，戋戋居士写于西湖的水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