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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小二家庭故事

赐我狂癫

那年饥荒，爹为了三两银子把我卖给了人牙子。

十年后我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而弟弟刚中进士。

他跪在府门外求我提携：“姐姐如今富贵了，该帮扶娘家。”娘家。”

我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块桂花糕：“还记得吗？当年你说...

‘女孩饿死就算了，这糕要留给我赶考’”

卯时三刻，晨光未透，北京城的轮廓在冬日的薄雾里显得格外森严。北风卷过棋盘式的街道，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隐约的驼铃和早市开张的些微响动。

沈青梧已练完了今日的刀。

收势，横刀而立，刃身上的暗纹如水波流转，随即隐入乌木鞘中，无声无息。她身上那件墨色贴里曳撒不见半点绣饰，唯有，唯有料子本身在微弱天光下泛着冷硬的质感。几个侍立在院门处的亲兵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直到她目光扫过来，才有一人快步上前，低声禀报：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亲兵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这也难怪，锦衣卫指挥使沈青梧的府邸，莫说清晨，便是白日也少有闲杂人等敢靠近。她不出声，只拿眼看着他。那亲兵头垂得更低：“来人自称…姓沈，说是您的…胞弟。”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庭角那株老梅树的枝桠在风中轻轻磕碰，发出碎玉般的声响。沈青梧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像有两簇极深的极深的寒焰，倏地一跳，又归于沉寂。

“哦？”一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冻硬的土地上，却仿佛有千斤重。

她没有立刻动身去前厅，反而转身进了书房。案上公文堆积如山，一角却摆着一碟极其精致的桂花糕，糯白糕体，金黄花金黄花屑，甜香细腻，与这满室肃杀格格不入。她的指尖在那白瓷碟边缘缓缓划过，冰凉滑腻的触感，勾连着某些更深、更久远的冰冷。

……

记忆是被饥饿感率先撕开的。那是万历某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具体的年份在她脑中都模糊了，只剩下那种啃噬五脏六腑的空洞感，清晰得如同昨日。破败的农家小院里，土墙塌了半边了半边，爹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呛人，却盖不住他脸上的灰败。娘早就娘早就病死了，剩下他们父子三人，还有她这个“赔钱货”。

“三两银子……”人牙子尖细的嗓音像钝刀子割肉，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丫头片子，瘦是瘦了点，眉眼还行，领回去总能调理出来。”

她当时多大？八岁？九岁？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死死攥住弟弟沈柏舟的衣角，那是她唯一的浮木。沈柏舟也只比她小一岁，因为是个男孩，即便同样面黄肌瘦，分到的粥总归比她稠上几分。他那时是怎么样的？躲在爹身后，眼神里有恐惧，有茫然，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爹沉默了很久，烟锅子在门槛上重重磕了几下，终于哑着嗓子说：“……成。”

就那么一个字。

她被人牙子像拎小鸡一样从地上拽起来，指甲因用力抠在地上翻裂开来，开来，血混着泥土，十指连心的疼，却比不上心里那片瞬间坍塌的荒芜。她回头望，只看见沈柏舟迅速别过去的脸，和爹佝偻着背、默默数着那几块散碎银子的身影。

那一幕，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了灵魂最深处。

离家的路上，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并非只是书里的传闻。她见过太多，麻木了。人牙子的队伍里，不断有人倒下，再也没起来。她靠着一点草根树皮，一点雨水，还有胸膛里那股不肯熄灭的熄灭的恨意与不甘，竟硬生生撑到了京城。

然后是辗转被卖入某个缙绅之家为婢，因识得几个得几个字，性子又沉静狠厉，被主家挑中，送入宫中某个管事名下当差。那深宫，是比荒野更吃人的地方。她在无数个夜晚缩在冰冷的炕角，听着，听着老太监尖利的呵斥，看着小宫女无声无息的消失，一步步学着察言观色，学着隐忍，更学着如何在不经意间，将绊脚石碾碎。

机会总是留给有心人，尤其是不要命的有心人。她抓住了一次微小的机遇，展现出的冷静与果决被一位贵人看中，从此脱离了底层宫人的命运，进入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锦衣卫。在里面，她比男人更狠，比谁都更能忍，从最低等的校尉做起，淌过血，搏过命，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身上添了多少道疤连她自己都数不清。十年，整整十年，她从一个随时可能饿死、被卖掉的乡下丫头，爬到了大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天子鹰犬，权柄赫赫。

这期间，不是没有听说过家里的消息。爹在她离开后不久就染病去世了。而那个弟弟沈柏舟，据说倒是咬牙读下了书，一路考了上去。她从未理会，任由那些消息如同蛛丝般，轻轻拂过，不留痕迹。

直到今天。

沈青梧端起那碟桂花糕，指尖稳定得不带一丝颤动。她缓步走向前厅。

……

厅堂开阔，炭火烧得暖融，但沈青梧一走进去，温度仿佛骤然降了几分。她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这才落到下方站着的人身上。

沈柏舟穿着一身半旧的蓝绸直裰，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干净。面容依稀还能看出少年时的轮廓，只是长年的清苦生活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挥之不去的郁气和一些细微的纹路。他站在那里，双手不自在地交握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座上那位气势迫人的女子。

十年光阴，足以将血脉至亲变成陌路，甚至……仇雠。

“姐……姐姐……”沈柏舟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