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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的让三尺的故事

界墙

康熙二十五年，安徽桐城。

夏日的阳光斜照在张家宅院的青砖马头墙上，蝉鸣声声。张英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本《易传》，香炉里升起缕缕青烟。这位当朝礼部侍郎因父亲去世，依制回籍丁忧，已在家乡住了近一年。

“老爷，吴家又动工了。”老仆张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急促。

张英搁下手中的书卷，缓步走出书房。隔着几重院落，他已能听到西边传来的施工声响——砖石碰撞，人声嘈杂。

他沿着走廊走向西院，越是靠近，那声音就越发刺耳。穿过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头微蹙：吴家的工匠们正在紧贴两家原有的界墙处开挖地基，看样子是要起一堵新墙。

“老爷，您看，”张福指着西指着西边说，“他们不但贴着咱家的墙根挖土，还运来了这么多石材，这分明是要欺到咱们头上啊！”

张英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默默观察着。界墙另一侧，吴家的管家正指挥着工人，声音洪亮而张扬：“往左一点，对，就贴着墙根！怕什么，什么，这是老爷吩咐的！”

“去请夫人到前厅。”厅。”张英转身，语气平静。

不多时，张英在厅中与夫人相见。他将西院的情况简单说明，张夫人顿时面露愠色：“吴家这是看你在家中守制，故意欺负上门！咱们张家在京为官，难道还怕他一个地方乡绅不成？”

张英轻轻摇头：“吴家也是桐城望族，何必为了一堵墙伤了和气。”

“这不是一堵墙的事墙的事，”张夫人语气激动，“这是脸面！今日我们退一寸，明日他们就敢进一尺。你常年在外为官，不知这些乡邻的算计。你若示弱，他们只当你软弱可欺。”

正说着，管家领着少爷张廷玉走了进来。十六岁的张廷玉刚从县城学堂回来，听闻此事，少年心性顿时火起：“爹，吴家太不讲理！我这就去找吴家少爷理论！”

“站住。”住。”张英喝止儿子，“你这般冲动，能理论出什么结果？”

“那就任由他们欺负吗？”张廷玉不服。

张英看着儿子年轻气盛的面庞，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对家人说：“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不必多言，更不可与吴家发生冲突。”

说罢，他起身返回书房。家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天后，吴家的新墙已砌起半人高。张家人每日听着隔壁的施工声，如坐针毡。张夫人几次想找张英再议，都被拦都被拦在书房外。张廷玉更是气得连饭都吃不下。

这天傍晚，张英终于走出书房，手里拿着一封刚写好的信。他唤来张福，嘱咐道：“明日一早，你派人快马将此信送往京城，交予府中管事。”

张福接过信，犹豫地问：“老爷，是要京里派人来派人来处置此事吗？”

张英微微一笑：“不必多问，去吧。”

消息很快在张家传开，众人都猜测老爷定是向京城求助去了。张夫人心下稍安，觉得丈夫终究还是顾及家族颜面的。

然而半个月后，京城回信送达，张英看过信后竟毫无动作。又过了几天，他突然召集全家到祠堂。

张家祠堂庄严肃穆，先祖牌位层层排列，烛光摇曳。张英站在堂前，环视族人，缓缓开口：“我知道近日大家为何事忧心。吴家建墙，占了我家之地，你们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必须争个高下。”

众人屏息凝神，等待他的决断。

“但我今天要讲的，不是如何争，而是为何要让。”张英的话令众人愕然。

他从案上取出一取出一本家谱，翻开一页：“我们的先祖张公艺，九世同居，唐高宗亲询其治家之道，他只写了一百多个‘忍’字。你们可知其中深意？”

祠堂内寂静无声。

“忍让非怯懦，而是智慧；争强非勇武，而是愚昧。”张英踱步至祖宗牌位前，“我问你们，是一时的意气重要，还是世代的和睦重要？是三尺寸土重要，还是仁德家风重要？”

张廷玉忍不住开口：“可是爹爹，如果我们这次相让，岂不是告诉乡里我们张家好欺负？”

张英看向儿子：“廷玉，你可知道我们张家何以在桐城立足三百年不倒？”不等儿子回答，他便继续说道，“不是因为我们从不吃亏，而是因为我们懂得什么时候该吃亏。”

他转向众人：“我已决定，不仅不阻止吴家建墙，还要主动让出三尺地界。”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张夫人霍然起身：“老爷！这...”

张英抬手制止：“我意已决。明天就开始将西院的墙向内移三尺，给吴家留出更宽的地界。”

次日清晨，吴家管家惊慌失措地跑进吴老爷书房：“老爷，不对劲！张家...张家开始拆墙了！”

吴老爷一惊：“什么？他们要强行拆除我们的新墙？”

“不不不，”管家连连摆手，“他们是拆自家的旧墙，向内退了整整三尺重建！”

吴老爷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几天，张家主动退让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桐城。人们议论纷纷，无不称赞张家的气度风范。

这天夜里，吴老爷独自在庭院中踱步，内心备受煎熬。他想起了与张英年少时一同求学的往事，想起了张家平日里的种种友善，更想到了如今乡人对张家的交口称赞和对吴家的暗中鄙夷。

“我真是鬼迷心窍啊...”他长叹一声，唤来管家：“明日一早，你去请最好的工匠来。”

三日后的早晨，张福急匆匆跑进书房：“老爷，奇事！吴家也在拆墙了！”

张英微微一笑，并不惊讶。

“他们不只拆了新墙，还向自家院内退了三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