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俄国形式主义文论解读罪与罚.docxVIP

1.“陌生化”与内心世界

形式主义的核心概念是“陌生化”，即艺术通过破坏我们习以为常的感知方式，使对象变得陌生，从而更新我们的体验。

对犯罪的“陌生化”：传统的犯罪小说关注“谁干的？”和“如何被抓？”。而《罪与耶》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凶手是谁，悬念被彻底消解。陀思妥耶夫斯基将焦点“陌生化”了——他让我们关注的不是犯罪的过程，而是?“犯罪的思想”?和?“犯罪后的心理状态”。杀人的斧头砍死的不仅是放高利贷的老太婆，更是砍在了拉斯柯尼科夫的思想和灵魂上。这种将外部情节内化为心理戏剧的手法，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陌生化”技巧。

对彼得堡的“陌生化”：小说中的彼得堡不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城市，而是一个通过主人公高烧、混乱意识折射出来的扭曲空间。它拥挤、闷热、肮脏，充满幻觉和呓语。城市不再是背景，而是主人公精神状态的延伸物，是一种形式上的“艺术装置”，用于营造那种令人窒息的、病态的氛国。

2.情节与情节构造

形式主义区分“故事”（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事件）和“情节”（作品中实际呈现的顺序结构）。《罪与罚》的“情节构造”极具匠心。

延迟与张力：小说中充满了“延迟”。例如，在拉斯柯尼科夫决定自首后，情节并没有直线发展，而是不断被插入新的事件（如斯维里加洛夫的出现、马尔梅拉多夫一家的悲剧、与波尔菲里的心理战）。这些延迟不仅制造了悬念，更重要的是，它们像反复拉扯的锯子，持续地折磨着主人公和读者的神经，延长并深化了这种道德和心理的紧张感。

共时性与平行结构：陀思妥耶夫斯基创造了所谓的“共时性”情节结构。多条线索（拉斯柯尼科夫的线、斯维里加洛夫的线、卢仁的线、索尼娅的线）同时推进，相互映照。特别是斯维里加洛夫，他仿佛是拉斯柯尼科夫的一个“黑暗双生子”，是后者理论如果贯彻到底会走向的另一个极端。这种平行结构不是简单的对比，而是一种形式上的“复调”设置，通过不同声部来探讨同一个主题。

3.主导要素与“暴露手法”

在形式主义者看来，一部作品的艺术性在于其“主导要素”，即决定作品性质的核心技巧。

作为主导要素的“对话”与“复调”：虽然“复调小说”理论由巴赫金系统化，但其精神与形式主义相通。在《罪与罚》中，主导要素不是作者的单一叙述声音，而是众多独立、对立意识之间永无休止的对话和辩论。拉斯柯尼科夫的“超人理论”与索尼娅的“东正教信仰”、与波尔菲里的“实用主义法律”、与斯维里加洛夫的“虚无主义”进行激烈交锋。艺术的重心从“讲述什么”转移到了“如何交锋”。

“暴露手法”：形式主义认为艺术应该暴露自身的技巧。陀思妥耶夫斯基频繁使用内心独白、梦境、幻觉、谵妄等手法，这些并非为了追求“真实”，而是公然展示其作为艺术技巧的本质。例如，拉斯柯尼科夫关于马被鞭打的噩梦，其强烈的象征性和扭曲的逻辑，明确告诉读者我们正在进入一个非理性的、被艺术加工过的心理空间。这本身就是一种形式的“暴露”。

4.语言与风格

形式主义强调文学语言的自我指涉性。

杂语与对话性：小说语言是高度“杂语”的，融合了知识分子的理论论述、小市民的闲言碎语、官员的公文腔调、妓女的宗教箴言。这些语言相互碰撞，构成了一个社会性的话语场。人物的思想不是通过作者的总结，而是通过他们自己特有的、充满张力的言语直接呈现出来。

节奏与重复：小说的叙事节奏并非平稳流畅，而是如高烧病人的脉搏般急促、跳跃、重复。拉斯柯尼科夫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反复上下楼梯，反复遇到同样的人。这种语言和情节上的重复，创造了一种螺旋式的、无法摆脱的心理压力，形式本身成为了内容的体现。

结论

通过俄国形式主义的透镜，我们发现《罪与耶》的震撼力，根源在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传统小说形式的全面革新。他：

用?“心理陌生化”?取代了情节陌生化；

用?“共时性情节结构”?和?“延迟法”?构建了巨大的内部张力；

将?“复调对话”?确立为小说的主导要素，使思想本身成为戏剧的主角；

通过?梦境、幻觉等“暴露手法”?和?杂语式的语言，创造了一个自我指涉的、充满艺术张力的文本世界。

因此，《罪与罚》不仅是一部关于犯罪与救赎的小说，更是一部关于?“如何用艺术形式呈现复杂思想与心理”?的宏伟实验。它的“罪”与“罚”，首先发生在语言和形式的层面，然后才深刻地烙印在读者的灵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