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考试（外一篇）.docVIP

黑手考试（外一篇） 　　我曾经很喜欢考试。那在小学。月考、小考跟上级督导到校抽考，我都暗自心喜：表现自己的机会来了。我不善说话，在考试中彰显自己，也测验自己的学习。所谓“学生”，不正在“学习陌生”？新的、不解的，透过上课与考试，获得证实。 　　我喜欢考试时，是在金门。进中学，搬住台北，发现小学成绩优，只因缺乏比较的对象。我难以发卷舌音，英文课时羞赧开口。数学本就差，几番考试下来，印证了城乡差距不是随口说说，而真有其事，可证之数字――我的分数。局势逆转。考试仍是一种证明，却反过来责难我。 　　我开始逃离每一天，迷漫画、浸电玩，当时没有愤怒鸟、砍水果，仍可以玩小精灵，越玩，发觉脑袋越不灵。我布置更大的网迷惑自己，总宽解说，过了明天，数学、英文、物理等，自可迎刃而解。我错用了小说《飘》女主角郝思嘉所言的，明天会更好。 　　我违背父母的期待。联考考坏了，就读南港高工，学习拆装引擎，怎么开挖土机、用电焊跟气焊，我学习着，怎么当一个黑手。台湾服务业兴盛，“黑手”这个词，渐少有人提了。黑手多指车床、电工、汽修等行业，双手勤劳务，沾染机油的蓝领阶级。手黑了，不好洗，得先用挥发性燃料净手，再用肥皂洗。却还洗不干净，指甲缝总有厘不清的污渍。 　　暑假我到铁工厂打工，搬铁管，套钻头，钻各种孔径。休息时，大伙喝凉水，电台正兜售着胃药、肝药跟香港脚药膏；我在喧闹跟浮臭之间，在杂乱气味跟钢管之间，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时间跟我，舒服地挤在一块儿。我同时也想，我在一次考试中，决定了未来可能的样子。 　　高工毕业前，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提前入伍。这决定，产生了另一个决定：退伍后考大学。我进补习班，就读高中的军中同袍碰见我，很是惊讶，问我不当黑手了？那不是一个坏行业，只是我想试试别的路。同袍哼地一声。我知道那个声音，我知道那层意思。我武装自己，不向那个“哼”字低头。 　　一九八九年七月一日，我走进联考会场。我还没有准备好，人生却没有准备好的一天。小学、中学时，我文科胜理科，补习经年，事实没改。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联考，父母与社会价值，都不允许一个已经退伍的男人，空坐在家，只为考一个没有答案的分数。 　　我坐好，深呼吸。数学仍是罩门，没把握的还真不少。下课铃声就要响了，我该怎么猜这一题填空，一个机率题？当一颗骰子胡乱转动时，三十六、七十二、一○八，都有可能？如果当时，我写上“六”以外的答案，将被扣除六分，总分将从三九九降到三九三。六分差距，中间隔着六百或六千人，我不会就读中山大学财务管理、未必可以遇到日后“顺理成章”认识的文友、妻子，不一定提笔写，不一定不好或好，但不知道，我会是什么样的人。 　　我在那个关键时刻，验算几遍，虽没有把握，但果敢地填上“六”。那个答案，将我带到现在的轨迹上。 　　我变成家族第一个大学生，没有跟哥哥一样，当车床黑手。 　　手黑，不是坏事啊，如我大哥用他黑黑的手，铺排自己跟子女的未来。 　　小时候家贫，大哥中学没毕业，就匆匆当了学徒。我试着在大哥缺席的联考上，看看我的明天，有没有可能长成另一个模样。 　　军国主义游戏 　　金门活动多。影展、演唱会、各式节庆，宛如成为居民的休闲。所谓的“玩”，在父长这一代，是不可思议的，父亲常说，“玩”能做什么呢？当然，新一代的教育发现寓教于乐，“玩”的方法，常有启发。七月底参加“金马影展五十在金门”开幕，蓦然想起看电影，正是我的“玩”法；而有更多种的“玩”，是传统乡俚的。 　　古早时，“玩”非常困乏。沿袭兄长或者前一代的游戏，如抓蝉、捕金龟虫，于泥地上画跳房子，运动游戏如绑结橡皮筋，跳高。我们玩扑克，且在庙里头玩，仿佛正说，低头玩扑克、抬头有神明，谁敢舞弊？赌弹珠或橡皮筋，东西不值钱，一旦成为筹码，仿佛无价。我曾亲见堂哥与邻居为筹码吵架，接着是伯父拎着扁担，追打堂哥。 　　很多游戏是与时并进的。比如，有汽水，才有汽水瓶盖，才能发明敲平瓶盖，磨利它的圆弧边缘，中间凿刺两孔，系穿麻绳，左右手不停翻滚绳头。瓶盖打平，两头受力，快速转。刀刃已不够形容，而象是“血滴子”。我与玩伴，刹那化身百晓生武器榜上高手，为争夺排名，彼此拼搏。绳断者落败。我曾割伤他人的手，也曾被他人割伤。血几注、伤几道，旋转的刀，真有血滴。然而，英雄视死如归，胆敢再制武器比拼。 　　童年的游戏常往险里去。元宵持花灯是传统，探勘庙前碉堡到村中央的防空洞，则是新兴的玩法。坑道不足一米，连小孩都得矮身走，坑道的出口、入口，不过百公尺，但站在甬道前，黑暗邃、胆气寒，常常得由兄长领头，若龙珠，持手电筒探望前路，孩童余次跟上。我曾在队伍中，见龟壳花就在顶头不到一尺处。终于，轮到我领头了，我打开手电筒，依稀看见蛇纹如碎壳。我拿手电筒探前，右手向后，牵弟弟或堂妹等的手，小心地移开甬道里的黑，小心地蜕变成龙。 　　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