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黄昏.PDF

记忆里的黄昏 帕若 （parrot） 时至今日，他依然会想起那个午后，烤着额头的太阳，那头牛和那只狗。一 种每每涌上心头的感觉，想要深入追寻却做不到，但是经常在不经意间出现。脑 海中仿佛有风吹过，有蒲公英飞过，有人赶着鸭子路过——那群鸭子嘎嘎叫着， 像是在嘲笑什么。他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是几岁，有没有念书。许多事，在记忆中 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只有意跟自己捉迷藏的宠物，又好像是一个伙伴做贼心虚， 于是闪烁其辞，不肯告诉他真相。他甚至开始怀疑童年的真实性了，但是又确切 知道自己的确有过真实的童年，在童年里大人们吵架，同龄的孩子玩过家家，比 他大几岁的青少年常常对他开一些过分的玩笑——令他恼怒对于他们来说是一 件快乐的事情。村里有个寡妇被强盗砍下了脑袋，这事现在没人再提起，但他记 得。那时每个山丘上除了有又高又细的杉树，或者矮矮的杉树苗之外，还有很浓 密的灌木丛，山顶和山腰上长着疯狂的茅草和茂盛的蕨类植物。他和其他放牛娃 一起到灌木丛中找鸟窝，有时找到了，里面有几颗白色的麻雀蛋，他们就在林间 空地引火烤蛋吃。有时他们也烤雀肉吃，雀肉带着腥膻的古怪香味，有时火候不 够，肉半生不熟，他们也不计较。 那天他没和其他人在一起。那片空地除了长草以外，还长着一些蒿草和矮树， 老水牛一边吃草一边缓慢地走着。马路上有人叫他，是一个妇女的声音： “小枫！” 他跑过去。 “小枫，你在放牛？” 是朱二婶。他答应了一声。朱二婶问他： “你妈在家吗？” “我妈在那边的辣子地里。” 小枫讨厌朱二婶。朱二婶是有名的快嘴巴，什么事让她知道了，那件事很快 就会传遍全村。不过小枫之所以讨厌她，并不是因为这一点。那是在去年夏天， 他病了，额头烫得厉害，母亲急忙要去请大夫，他说：“妈，我不要打针。”母亲 说：“儿，不要怕，我跟医生说不打针就行了，我们只开药，不打针，乖。”于是 村里唯一的大夫来到了家里，量了他的体温和脉搏之后，大夫说：“娃儿烧得太 厉害了，不打一针恐怕体温降不下来。”于是母亲对他说：“儿，听医生的话，打 一针吧，不疼。”小枫害怕打针，想到那种尖尖的东西扎在屁股上，他就感到凉 飕飕的，浑身发抖。于是他大声叫道：“我不要打针！”随即跑了出去。父亲、母 亲、医生以及姐姐都感到震惊，大家追出去，把他抓住了，他两脚直蹬地，眼里 含着泪光，直勾勾地盯着母亲，不停地喊叫：“我不要打针！我不要„„”那次 终究还是打针了，其他人将他按住，医生则手持注射器进行操作。母亲经常对别 人说起这件事，听她说起，村里其他人也觉得奇怪。不久，朱二婶过来串门，母 1 亲说起了这件事，朱二婶惊讶地说：“哟，怎么会这样？小枫平时这么乖，怎么 那次脾气会这么暴躁？” 母亲说：“我也很纳闷啊。” 朱二婶说：“莫不是中邪了？” 母亲怔了一下：“不会吧！” 朱二婶说：“哎，云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你还是去找人看看吧！” 母亲沉默不语。 朱二婶又说道：“在白石岭那边有一个很懂这方面的人。经她一看，有没有 中邪就一清二楚了。徐婆家大勇出去打工，不是六年来音讯全无吗？老人家说实 在太想这个出门在外的儿了，去年八月间，她听说白石岭那边有人会‘煮蛋’， 就拿个鸡蛋在大勇留在家里的衣服上滚过，到白石岭去，人家把鸡蛋煮熟一看， 还没等她开口，人家就这样问：‘老人家啊，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大勇？’” 母亲吃了一惊：“呀，怎么说得这样准？” 朱二婶说：“人家就是会看喽。” 母亲问：“那人家是怎么说的？” 朱二婶说：“人家讲：‘你的大儿子现在正受着牢狱之苦，在福建的牢房里面， 他每天都在想家。’你看，上个月，跟大勇一起出去的小武回来了，还带回了大 勇的一封信。” 母亲问：“大勇真的在福建坐牢？” 朱二婶答道：“千真万确！小武也是几年来没往家里捎信，他媳妇都当他死 了，时常埋怨说他没良心。这次回来，附近的人都来到他家院子里，徐婆当时正 在淘米，听到消息后急急忙忙地也来到小武家。小武就把信交给了她。她老人家 不识字，是王老师帮她念的信。小武说，大勇觉得坐牢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就没往家里捎信。今年小武回家之前又去看望了他，他这才写了封信，让小武带 回来。” 母亲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进了牢房？莫不是当了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