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鹪鹩鸟的故事

偷我名字的假凤凰

鹪鹩一族世代为凤凰侍从，直到我发现——

每只凤凰登基前，都会吃掉一只鹪鹩获取我们的歌喉。

而明天，就是我为主人献唱的日子。

石楠木与月桂树枝交错搭成的巢穴深处，最后一缕天光从缝隙漏进来，像一道摇摇欲坠的金线，切割开渐浓的晦暗。我把喙理进胸前最柔软的绒毛里，细小的脚爪扣紧身下冰凉滑润的栖枝——那是主人褪下的旧羽柄，被摩挲得温润如玉。外面，凤羽宫悬浮于云海之上的轮廓正一寸寸沉入暮色，只有，只有最高处的尖顶还燃烧着落日残存的余烬，如同即将冷却的炭火。

我是微光，一只鹪鹩。我的族群世世代代都是凤凰的贴身侍从。而我们这一支脉，更是荣耀等身，专司在凤凰御前歌唱。那并非普通的鸣啭，是流淌在血脉里、镌刻在灵魂中的“澄澈之音”。据说，我们的歌声能抚平躁动的心绪，涤荡神魂中的尘埃。

脚步声响起，轻得像一片落叶拂过云端铺设的光洁石板。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谁。是流霞，我们这一批年轻鹪鹩中最受瞩目的歌者。她停在我巢穴旁的飞檐上，羽毛在昏暗中自行流转着虹彩，那是过度接近凤凰、长期浸染神力才会有的辉光。

“还在练习明天的‘献礼’么，微光？”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沙哑，“最后一次了，一定要完美无瑕。”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中跳跃的、混合着亢奋与某种…空洞的光芒。最近几个月，流霞变了。她的歌声技巧愈发精妙繁复，音域宽广得不像鹪鹩所能及，可那歌声里原本鲜活灵动的东西，那份属于“流霞”自己的温度，却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却也因此显得格外冰冷的空灵。

“我知道。”我轻声回答，喉咙有些发干。翅膀。翅膀下，那片坚硬的边缘悄然提醒着我它的存在。

流霞没有多留，振翅飞走，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那不是花香，更像是某种……焚烧极品香料与陈旧卷宗混合的味道。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头那股徘徊数月的疑云，愈发沉重。

夜深了。凤羽宫沉入绝对的寂静，连巡夜的鸾鸟都收敛了翅音。我悄无声息地滑出巢穴，像个灰色的影子穿梭在高大廊柱投下的阴影里。白昼里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晚显露出它森严、甚至可怖的一面。巨大浮雕上凤凰的眼眸，在微弱磷火映照下，仿佛时刻凝视着每一个角落。

我要去的是“回声回廊”，位于宫殿最西侧，一处几乎被遗忘的禁地。族里有不成文的规矩，不许任何鹪鹩靠近那里。越是禁止，越是在我心种下种子。尤其是，当我发现几位曾以歌喉闻名、却在某次重要典礼后“荣休隐居”的前辈，他们的名字最后被提及的地点，都与回廊有着模糊不清的关联之后。

避开一队拖着华丽尾羽、眼神却麻木呆滞的孔雀守卫，我钻进一条布满尘埃的狭窄通风管道。管壁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绒絮。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以及一种低沉、持续不断的嗡鸣。

我从一道裂缝中挤了出去，落入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这里就是回声回廊。穹顶高远，墙壁由无数块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砌成，上面布满了细微的、不断流动变幻的银白色纹路，像是活着的神经脉络。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流霞身上也有的异香，只是在这里，更加浓郁，更添了几分陈腐。

回廊中央，矗立着一座以整块星辰蓝宝石雕刻而成的碑。我走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碑文是用一种极其古老、只在鹪鹩祭祀鹩祭祀长老间口耳相传的秘文书写的。幸运的是，为了更好理解传承的古曲，我曾缠着年老眼花的守藏长老教过我一些。

借着墙壁脉络流转的微光，我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辨认。起初是困惑，接着是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缠绕而上，勒得我几乎窒息。

“……以声为祭，以魂为引，承彼清鸣，铸我不朽……”

“……凡登极位，必纳一鹩，取其‘元初之声’，融于神魄，伪作天成……”

“……献礼之日，即是涅槃新生之始，亦为伴驾旧音终曲之时……”

不是陪伴！不是荣耀！

是吞噬！

每一只光彩夺目、受万禽朝拜的凤凰，在正式登基前，都必须挑选一只血脉最纯净、歌喉最具天赋的鹪鹩，在所谓的“献礼”仪式上，活生生地吞食掉我们，夺取我们与生俱来的“澄澈之音”，用以伪装它们自己那据说并不完美的嗓音，巩固其统治的神性与合法性！

那些“荣休”的前辈，那些突然消失在历史记录里的名字……他们不是去安享晚年，他们是化作了凤凰喉舌间的养料，成为了那华美冠冕之下，无人知晓的牺牲品！

一阵天旋地转，我扶住冰冷的碑壁才没有摔倒。胃里翻江倒海。几百年来，几千年来！我的先祖，我的同族，我们引以为傲的忠诚和奉献，竟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绵延无尽的屠杀！我们不是侍从，我们是……食物！

愤怒、恐惧、背叛感像岩浆一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想尖叫，想冲出去揭露这血腥的真相，但理智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咙。谁会信？谁敢信？整个天空之城都建立在凤凰至高无上的神话之上。一只微不足道的鹪鹩的指控，只会被视为疯言疯语，瞬间就会被碾碎。

我必须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疯狂地滋长起来。对，逃离这里，离开这座吃鸟不吐骨头的虚伪宫殿！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