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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西瓜的故事

偷不走的盛夏

小时候家里穷，妈妈总把西瓜最甜的半颗留给我。

直到那天我提前回家，看见她正捧着那半颗瓜，仔细啃着我吃剩的白色瓜皮。

蝉在窗外没命地嘶叫，一声叠着一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下午死死罩住。天热得发了狂，柏油路面远远望去，浮着一层黏糊糊的油光，仿佛快要被晒化了。院子里的几棵老杨树，叶子蔫头耷脑，卷了边，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一动不动。

阿午躺在堂屋的凉席上，翻来覆去。凉席被汗水渍得温吞吞、滑腻腻的，贴着皮肤，说不出的难受。他心里像揣着一团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五脏六腑都皱成了一团。这鬼天气，连风都是烫的。

“妈——”——”他拖长了调子喊，声音带着孩子气的沙哑，“渴死了……”

母亲正在屋外檐下的小灶台前忙活，准备晚上的饭菜。汗湿的头发黏在她额角和脸颊，她也顾不上擦一下。听到叫声，她直起腰，探进半个身子，脸上是那种被生活反复磋磨后特有的、略带疲惫的温和：“水缸里舀点凉水喝，别喝太急，当心激着胃。”

“凉水不解渴，”阿午嘟着嘴，在凉席上打了个滚，把脸埋进带着体温和汗味的蒲草席纹路里，哼哼唧唧，“我想吃西瓜……”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先顿了一下。夏天过去大半了，街坊邻居家偶尔会飘出切西瓜的清甜气味，但他家，好像还没买过一个整瓜。他知道家里的情形，父亲前年去了年去了南边工地，说好赚了钱就寄回来，可头几个月还有点音信，后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没消息。母亲一个人撑着这个家，白天去镇上的纸盒厂做工，晚上，晚上回来还要接些缝补的活计，每一分钱都掰成了两半花。西瓜，在这闷热如蒸笼的午后，成了一个奢侈到有点过分的念想。

果然，母亲沉默了片刻。院子里只有蝉鸣和锅铲刮过铁锅底刺耳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再等等，等过两天……妈给你买。”

阿午没再吭声。他知道母亲的难处，可九岁孩子的渴望，像野草一样疯长，理智压不住那股从喉咙里烧出来的焦渴。他闭上眼，努力去想冰凉的东西，井水，冰块，还有——西瓜。那红彤彤的瓢，饱满的黑色籽粒，一口咬下去，丰沛的汁水在口腔炸开，那股清甜能一直沁到心底里去。

就在他被这股念头折磨得百爪挠心时，院门外传来几声清脆的车铃声，接着是熟悉的、拖着长音的吆喝：“卖——西——瓜——嘞——又沙又甜的西瓜——”

那声音像带着钩子，直接把阿午从凉席上钓了起来。他赤着脚跑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看。隔壁小胖家也听到了动静，小胖奶奶端着个搪瓷盆走了出来，跟那推着板车的瓜贩子讨价还价。很快，交易达成，小胖奶奶抱着一个青一个青翠滚圆的大西瓜，眉开眼笑地回了家。小胖跟在他奶奶屁股后面，得意地冲阿午做了个鬼脸。

阿午咽了口唾沫，默默地缩回头。他没再回凉席上躺着，而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堂屋的门槛里面，看着外面白花花的阳光发呆。失落像细小的虫子，悄悄噬咬着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几分钟，但在阿午的感觉里却漫长无比。他听见母亲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脚趾，没动。

一双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放在了他汗湿的头上。

“起来，阿午。”母亲的声音里有种不同寻常的、刻意压抑着的轻快。

阿午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

母亲手里端着家里那个最大的、边缘磕掉了一块瓷的白塘瓷盆，盆里装着东西，被一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蓝布盖着。但那蓝布盖不住的形状，以及透过薄薄布料隐约透出的那一抹诱人的、水润的红，让阿午的心猛地一跳。

母亲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把盆放在桌上，像是放下什么绝世珍宝。她示意阿午过来。

阿午几乎是屏着呼吸凑过去的。母亲伸出手，捏住蓝布的两角，猛地一掀——

半个西瓜！

真的是半个西瓜！切口整齐，瓜皮碧绿，映衬着内里那鲜红欲滴的瓜瓤，像一团凝固的、清凉的火焰。黑色的瓜子星罗棋布，镶嵌在那片浓烈的红色之中。一股清爽的、独属于熟透西瓜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周遭沉闷燥热的空气。

“妈！西瓜！”阿午惊喜地叫出声，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似的。

“嘘——”母亲把食指竖在唇边，眼神往隔壁瞟了瞟，压低声音，“小声点儿。咱娘俩偷偷吃。”她的笑容里，带着点孩童般的狡黠和分享秘密的快乐，“用妈今天做零工的钱买的，就买了半个。快，拿着勺子。”

她把一把铝制的长柄勺子递给阿午，勺柄因为长久使用，磨得发亮。

巨大的喜悦淹没了阿午，刚才那点不快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接过勺子，迫不及待地就要往下挖。

“等等，”母亲拦住他，用手在西瓜中心偏下的位置虚划了一条线，“从这儿，往下挖。这一块最甜，没筋，瓜子也少。上面的留着，妈爱吃靠皮的地方，脆生。”

阿午哪懂这些，有好吃的就行。他按照母亲的指示，一勺子挖下去，深深嵌入那冰凉的红色果肉里，手腕一旋，便剜起满满一大块。他张大嘴巴，几乎是塞了进去。

刹那间，甘甜的汁液充盈了整个口腔，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那股清凉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所过之处，燥热全消。真甜啊！沙棱棱的果肉在舌尖化开，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