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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马刀马舞蹈

刀舞祭月

古稀之年的我重返故里，发现儿时见过的“刀马”舞蹈竟是一门失传的秘术——

跳此舞者能以肉身沟通阴阳两界，代价却是燃烧自己的寿命。

村中老祭司临终前告诉我，我是最后一个能继承此舞的血脉。

今夜月圆，我必须在一片坟场上起舞，否则整个村庄将被拖入阴间。

这黄土路，比记忆里的窄，也更深了。驴车颠簸着，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摇散了架。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黄绿斑驳，在带着凉意的风里哗啦啦响，像是也在窃窃私语，议论我这个几十年不归的陌生客。村子口那盘巨大的巨大的石磨还在，磨心被岁月和无数双手摩挲得油亮，边上却裂了几道深纹，覆着干枯的苔藓，像个豁了牙的老人，沉默地蹲在那里。一切都熟悉，又都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只有那股子混着泥土、牲畜和柴火烟的气味，钻到鼻子里，硬邦邦的，没半点温情。

几个半大孩子停下追逐，杵在路边，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睁得溜圆，毫不避讳地盯着我。他们没见过我，我也不认识他们的爷娘。其中一个胆大的，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冲我喊了声：“嘿，老头儿！”声音脆生生的，却让这暮气沉沉的村落更显出一种怪异的空洞。

我家那老屋，屋顶塌了半边，黑黢黢的椽子像折断的肋骨般支棱着。院墙早就塌完了，长满了能没过膝盖的野蒿草，风一过，齐刷刷地低伏下去，露出底下碎砖烂瓦。我没多看，径直往老槐树下祭司的住处走。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明的牵绊，源头在那儿。

祭司更老了。瘦得脱了形，裹在一床打满补丁的厚被子里，陷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中，只有那双眼睛，还清亮得吓人，像两口幽深的古井，一下子一下子就把我吸了进去。他看见我，浑浊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弱的亮光，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屋子里一股浓重的中草药味，混杂着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闷得人喘不过气。

他没问我为什么回来，也没寒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心头莫名发毛。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或者……他才抬起一只枯枝般的手，指了指墙角一个落满灰尘满灰尘的木箱子。

“打开它。”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我依言走过去，拂开厚厚的积尘，打开箱盖。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件颜色黯淡、式样古老的戏服，红的像凝固的血，黑的像无月的夜。还有一些缀着铜铃和彩色羽毛的头饰，铜铃早已锈死，羽毛也失去了光泽。最下面，压着一把着一把木制的长柄大刀，刀鞘上的漆皮剥落殆尽，露出木头本来的纹理，沉甸甸的，入手冰凉。

“认得它们吗？”祭司问。

我摇头。隐约有些模糊的影子的影子在脑海里晃动，像是隔着浓雾看皮影戏，抓不住实体。

“你该认得的。”他叹了口气，气息微弱，“你三岁那年，发‘邪热’，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眼看就没气了。是你太奶奶，抱着你，在这院子里，对着月亮，跳了一夜的‘刀马’。”

“刀马……”我喃喃重复。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插进了记忆深处某个锁孔，猛地一拧——火光，鼓声，一个高大、灵动、完全不似老人的身影，手持长刀，腾挪跳跃，红披风像燃烧的火焰，在沉沉的夜色里划出惊心动魄的轨迹。那不是舞蹈，那是一种……搏斗！与看不见的东西搏斗。画面一闪即逝，快得来不及捕捉细节，只留下一种混合着恐惧、震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攥住了我的心。

“想起来了？”祭司的眼睛紧盯着我。

“……一点点。”

“那不是给人看的舞，”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那是跳给鬼神看的祭舞。持刀跨马，贯通阴阳。跳这舞的人，是信使，也是屏障。能把滞留阳间的孤魂野鬼送回去，也能暂时挡住那边的东西……过来。”

我感到脊背一阵发凉。“那边？”

“阴间。”他吐出这两个字，房间里似乎温度骤降。“但这通道，不是白开的。跳舞的人，每跳一次，都是在用自己的阳寿做灯油，点燃它，照亮那条路。你太奶奶，那次为你跳完，没过三个月，人就没了。她本就寿数将尽，那一舞，算是燃尽了最后一点灯芯。”

我手一抖，那把沉重的木刀差点脱手。太奶奶……记忆中是个总是坐在太阳底下打盹的慈祥老人，原来她竟是这样走的？为我？

“这舞，霸道。血脉相传，一代只一人能承其重。心志不坚，魂灵不纯者，跳不了，强行去跳，立时就会被那边的风吹散魂魄。”祭司的目光锐利起来，像针一样扎在我脸上，“上一代是我师父，传给了我。我找了一辈子，村里有这血脉的，就只剩下你了。阿川，你是最后一个。”

“我？”我几乎要失笑出声。我一个离乡几十年的游子，在城市里庸碌半生，教书，退休，浑身沾满了俗世的尘埃，怎么可能是这种神秘、恐怖仪式的继承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我都七十多了，走路都喘，还跳什么舞……”

“血脉不管你这个！”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好半天才平复，“它选中了你，就是你。躲不掉，也……没人可替了。”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攫住了我。我想反驳，想逃离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但脚下像生了根。

祭司喘息稍定，眼神渐渐涣散，望着窗外昏黄的天光，喃喃道：“时候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