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之言（二）——故乡与小说语言的关系.pdfVIP

乡和记忆里的也不是一回事 ，比如我现在回老家， 更适合在广场上由一个嗓音嘶哑的人来高声朗诵， 就发现哪儿还有高密东北乡啊，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他的周围围绕着听众，这是一种用耳朵的阅读， 但母本还是过去的那点东西，比如说河流、街道，而 是一种全身心的参与。为了适合广场化的、用耳朵 且还有很多传说中的，并不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 的阅读，我有意地大量使用了韵文，有意地使用了 清朝的事儿我不可能知道，凭的是邻居乡亲在茶余 戏剧化的叙事手段 ，制造出了流畅、浅显、夸张、华 饭后或田间地头休息时说的话和典故，那些都变成 丽的叙事效果。民间说唱艺术 ，曾经是小说的基础。 了我的东西，而且可能长时间保存突然在某一天被 在小说这种原本是民间的俗艺渐渐成为庙堂里的雅 激活。 言的今天，在对西方文学的借鉴压倒了对民间文学 二、《檀香刑》中的语言 的继承的今天，《檀香刑》大概是一本不合时尚的 1986年春节，我回家探亲，当我从火车站的检 书。《檀香刑》是我创作过程中的一次有意识的大 票口出来，突然听到从车站广场边上的～家小饭馆 踏步撤退，可 我撤退得还不够到位。 里 ，传出了猫腔的凄婉动人的唱腔 。正是红日初升 三、语言就是说服力 的时刻，广场上空无—人，猫腔的悲凉旋律与离站 将来小说存在下来的唯一理由就是语言。 的火车拉响的尖锐汽笛声交织在一起，使我的心中 在 《四十一炮》后记中，我说 语“言的浊流冲决 百感交集。我感觉到，火车和猫腔 ，这两种与我的青 了堤坝”，可以想象，需要什么样的语言的洪流才能 少年时期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就像两颗种子，在我 冲决一个堤坝 ，小溪流是不可能冲决一座堤坝的。 的心田里，总有一天会发育成大树，成为我的一部 《四十～炮》的语言有点转，转到了有点优雅上，但 重要作品。这就有了 《檀香刑》。 还是有读者感觉到了我语言上一以贯之的 “狠”，而 我小学五年级辍学回乡，当时痛苦不堪，后来 且我的语言还被称为 动“物语言”，这个 动“物”，一 我变成写小说的人的时候 ，就感觉到这也是一种幸 是指没有羁绊和规范的野性，二是动物性。 运：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很小的时候，就跟村里 对这些评价，我觉得语言就是一种说服力。对 的人们混在一起，无意当中了解到了民间语言的丰 语言技术化的量化的分析是很困难的，有一些可以 富，也跟身边的这种叔叔大爷乡亲们学到了很多民 量化，比如常用的词汇；但作家的语感是无法量化 间的语言来表现自己的思想，描述事物的能力。时 的，语感是有独特性的，我们读鲁迅读沈从文 ，差 间又过去了门十年，现在我不像当年那么熟悉了，所 别是很明显的。我相信让鲁迅和沈从文讲同一个故 以也出现了一个新课题 ，作为作家，如果要想自己 事，两篇小说都会是好小说。在这个意义上，故事不 的创作保持一种生命力的话，要在语言方面尽量少 重要了。他们的语言本身就已经变成了艺术 成了 地重复自己，并且使语言继续出现新的创造气象的 小说 。故事情节是附在语言之上的。上世纪80年代 话，确实还是应该有意识地多跟农民群众接触… 一 中期一批年轻作家要消灭故事，可能就是从这儿来 民间的没有经过加工的语言，我想才是文学更应该 的。所以它也是有道理的。 重视的。 真正写到那种泥沙俱下 的时候，是一种下意 就像 猫“腔”不可能进入辉煌的殿堂与意大利 识。所有的词汇都不是想出来的，是它 自己涌出来 的歌剧、俄罗斯的芭蕾同台演出一样，我的这部小 的。一部小说即便讲述的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 ，但 说 (檀《香刑》)也不大可能被钟爱西方文艺特别是 假如这个作家的语言是非常精彩的话，我们可以想 阳春白雪的读者欣赏。就像 猫“腔”只能在广场上为 — 下有些小说什么故事都没有，但是你读他们的语 劳苦大众演出一样，我的这部小说也只能被对民间 言本身就非常有魅力，就可以让你得到纯粹的语言 文化持比较亲和态度的读者阅读。也许，这部小说 方面的审美的乐趣。 3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