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流的学问：重返学术史中看陈寅恪的意义.pdfVIP

预流的学问：重返学术史 中看陈寅恪的意义* 葛兆光 引言：历史研究：在民族与世界之间 今天，有朋友愿意来听这样一个可能很枯燥的讲座，我很高兴。这个题目， 其实季羡林先生 1990 年就已经提到了，他列举了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里面 说到的清代“西北史地之学”、王国维 1925 年演讲说的最近的新发现和新学问、 以及陈寅恪自己在《陈垣敦煌劫余录序》里说到的“新材料和新问题”，讨论了 什么才是“预流的学术”。 那么，我们为什么今天还要讲这个题目呢？坦率地说，是我有这样一些考虑。 第一，希望大家真正地关注一下在大学里面，什么是真正的学术。我越来越多地 感觉到，我们现在的大学不太像做学术的地方，有时候甚至感觉到大学像风月场， 也有时候觉得大学像游乐场，而且有时候，专业的学术和业余的爱好，好像也分 不清楚。大学怎么会变得和大学之外的地方没什么不同？这真奇怪。所以，首先 要请大家关注的就是：什么是大学里面真正应该有的学术。其次，我也想请大家 关注一下学术史,以及怎么样从学术史的角度，理解前人做的事情。反过来说就 是，大学，尤其是人文学科的研究，绝不是拍拍脑袋，凭自己的小聪明和感悟就 能做出来的。可是，以前所谓学术史研究，有一些名不副实，有些走偏了，像个 人的生命史或者是思想史，而不是真正的学术史；第三，我也希望大家从学术史 的角度了解一下：什么是国际学术界尤其是人文这一块的前沿和潮流，大 学人文学科应该不应该融入国际学术界的前沿和潮流。 所以，我今天就特意要来讲这样一个很枯燥的话题，希望大家耐心把这个话 题听下去。 首先我要讲一个引子。1929 年，是陈寅恪刚刚到清华大学的第四年，他 1925 年底，应清华学校的邀请，离开法国回到中国，1926 年初来到清华，清华的聘 书其实九月之前已经寄出，但实际上陈寅恪他请了假，1926 年才来，所以这时 只是他回国的第四年。当时，北京大学 1929 年的毕业班在毕业之际请陈寅恪题 词，陈寅恪就给北大的同学题了两首诗。第一首诗里面的前两句是：“群趋东邻 受国史，神州士夫羞欲死。”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一批又一批的人 到外国去学中国史，让中国的知识分子觉得真是羞愧欲死。大家可能从这句话里 面感受到，陈寅恪先生对由外国人讲中国史感到很没面子，很丢人。所以诗的后 两句写道：“田巴鲁仲两无成，要待诸君洗斯耻”。意思就是，要等待你们一洗耻 辱。换句话说，中国历史学要有自己解释中国历史的能力，不要等到外国人去替 我们解释，这个当然是带有一些民族感情色彩在里面的。第二首诗我就不多讲了， 诗的四句是：“添赋迂儒自圣狂，读书不肯为人忙。平生所学宁堪赠，独此区区 是秘方。”意思就是读书不是为别人，是为自己读。我一生学问没有什么能赠送 给你，只有这句话是我的秘方能赠送给你，他的意思就是说，读书做学问要把学 问当作根本，当作生命，是你自己的事情。 如果仅仅看到这点的话，大家会觉得陈寅恪是不是一个非常强调民族学术独 立，或者说强调民族主义史学立场的人呢？实际上也不完全是。到了 1931 年， 纪念清华学校二十周年，这时是清华刚刚改名为大学不久，因为清华大学在很长 一段时间都叫做清华学校，它不是大学。现在有些人总是把王国维、陈寅恪、梁 启超、赵元任在的研究院称作“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这个名字有两重错误， 应该叫“清华学校研究院”。那个时候清华大学叫清华学校，而且这个研究院不 叫国学研究院，只是研究院最初设立的是“国学门”。当时，是清华学校成立 20 周年，陈寅恪写了一篇文章，叫做《吾国学术之现状及清华之职责》，内容就是 说我们国家的学术现状和清华到底有什么责任。里面有一句话是说：“国可亡， 而史不可灭。”意思就是说国家可以亡，但是自己的历史不可以灭掉，为什么？ 因为他认为，这“实系吾民族精神上生死一大事”。有一年，我曾经与一个以色 列的历史学家对谈，当时我感受非常深刻的就是，在以色列这个国家，历史学可 能是最发达的学科之一。为什么呢？我后来越来越意识到，因为以色列在强敌怀 伺之下，在一个地方重建立国，它必须要证明：我们是一个国家，我们是一个民 族，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历史，这样，犹太人才能够有认同，才能够团结起来。陈 寅恪讲的这句话也是这个意思，哪怕形式上的国家、政府、朝廷可以灭掉，但是 自己的历史，自己民族认同的根不能灭掉，所以，他对历史非常重视。但问题是， 他也讲了另一段话：“今日国虽幸存，而国史已失其正统。”意思是，虽然我们国 家还存在，可是我们国家的历史已经研究得很不好了。为什么呢？“东洲邻国以 三十年来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