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的红公鸡.docVIP

葬礼上的红公鸡 　　他们把我丢在这个角落里，没等我伸展手脚，就关上门出去了。 　　我很不舒服。我用力蹬了蹬腿，双腿发麻。我真笨，我其实被他们捆住了，粗大的草绳很结实。我颠颠倒倒了很多次，终于勉强站立起来，双腿跳跃。可是屋子太暗，我的头碰上了柱头、板壁，当然，我更多的是栽倒在地上，措不及防。我想弄清楚这个龌龊的地方，白费劲。浓烈的湿灰尘的味道混合老鼠屎尿的味道，呛得我差点窒息。 　　如此这般，我只能认命。 　　门下透进一丝光来，屋子也渐渐地显出了蒙的轮廓。我蜷缩在角落里，等候着，那是我的命运。 　　门开了，訇然一声，光线爆炸一般涌进来，我赶忙闭上双眼。门又关上，但没有关死，虚掩着。先是看到了四条腿，其中的一条在摆动。摆动的那条腿，脚跟着地跷着脚掌，我能看清那是一双白色网球鞋的一只。网球鞋的鞋尖有炫目的亮光，如同夜空中的一粒星子。 　　我几乎要本能地喔喔一两声，还好，控制住了。我侧过头去，但我还是瞥见了那一幕。四条腿走拢靠近，几乎贴在一起了。 　　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两副嘴唇轻触地一响，接着是两声叹息。我是被动的在场者，就像我后来将与亡人同行一样。我的内心紧张得不行，如果可能，我愿意消失得远远的。此时，门外响起了锣鼓的喧响，做法事的法师开始坐坛，念诵起经文来，口齿不清，像几个没有力气的蚊子在绕着棺材呜呜地叫。 　　“这么久了，你没想过？”穿网球鞋的她问。 　　“看你说的，我不是一听到消息就赶回来了？”他要去拉她，被她推开了。 　　“你要怎么办啊？”他意犹未尽地问。 　　“我还能做什么？”她伸出手去，整理他胸前的西装。 　　“你要送他？我是说，你明天要送他去……？” 　　“什么？送他？你要我守节当寡妇？”她突然哭泣起来。 　　“哪里话啊？我就是怕你不懂这个，会哭着送他去呢。”他随手抚了抚她的头。 　　她走出门去，砰地将门关上。震动太大，屋顶的椽子、瓦片、门四周的板壁纷纷传来混响，随即屋子里陈年的灰尘抖落飞扬，仿佛下了一场沙尘暴。又是一片黑暗。 　　他没有跟出去，他莫名其妙地留在屋子里，他在转动，在适应没有光线和充斥着霉烂气息的空间。我能感觉到他转动身子时气流的变化。他似乎又在寻找，寻找刚才关上的门。他分明找到了门闩，他准备拉开，但他停下了。 　　“我做错什么了？”留下的人跺了跺脚，蹲下来搓着他的头，嘀咕着。 　　出去的人伏在棺材前，配合法师的念唱声哭起来。她声音清晰，有条有理地述说着对亡人的思恋和埋怨。别的人声浑浊，远远近近的。他们似乎对于亡人死亡的事实、对于她对亡人的诉说等等，显得隔膜而冷漠。死亡在发生，生活在继续。他人的声音是多么寡淡和从容啊。 　　她的诉说打着哭腔，调子时高时低。我分辨不出她有几分真诚，又有几分虚假。我被我自己的命运搞蒙了，失去了准确的鉴别力。但是，我敢以全山寨的母鸡打赌，她的诉说没有眼泪。因为，悲伤并不一定和眼泪连在一起，更不能和眼泪的多寡成正比。 　　这半年来，我见证了她的艰辛。 　　他总是在嚎叫，从早到晚地嚎叫。有时像杀年猪时我们耳熟能详的绝命嚎，有时又像婴儿寻找奶头的哀求叫。他嚎叫的时候，村子里的公鸡不敢打鸣，林子里的野兽不敢出山。 　　是的，他已经病入膏肓，他们工作的那个城市的医生对她说，带他回老家去吧，拖不了三个月的。她就带着他回来了，他当然也没别的要求了。可是，他吃不下，睡不着，他说他很痛，他就嚎叫。他把一切都堆积在嚎叫上，像发射炮弹一样，射向他无法找到目标的命运。 　　除了嚎叫，他还诅咒、谩骂。只要有一点儿力气，他就站起来，抓到手边的东西，不管铁的、木的，只要抓得住，毫不迟疑地朝她扔过去。 　　就说一个月前的那个早上吧，我带着我的一家子在院墙下菊花丛边玩耍，我还不知道我此时的命运。当然，他也不知道。那天他精神出奇地好。他嚷着要出门来，坐在坝子上晒太阳，看菊花。此时，太阳出来，晴空朗朗，院子里墙头上墙头下的各色菊花都开了，这是一个祥和的早上。她搀着他，一步一步，他哼哼着、诅咒着，迈不动步子。她只好把他抱起来，这反而更轻松，如同抱着一个稻草人。她看着他的脸，充满了怜爱和痛苦。她把他放在坝子上的椅子上。那把椅子是矮脚木椅，她已经为他铺上了一条折叠好的毯子。他刚坐下去，就弹跳起来。说有钉子。他突然爆发出无比大的力气，身子尚未站稳，就抡着椅子向她头上砍去。 　　“娼妇，我还没病死痛死，你就想钉死我呀？” 　　只听呀的一声，她訇然倒下。她的额角绽开了一条伤口，左肩抬不起来。血从额角流下来，很欢畅的样子。 　　她艰难地站起来，有一丝哀怨，但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她勉强露出了笑脸，将椅子扶正了，走过去，抱住他，安慰了一会儿，将毯子铺好，重新把他放在椅子上。她跪下去，伏在他瘦弱如两根棍子般的腿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她嘤嘤地抽泣开来。 　　他没有哭，他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