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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与龙舟的故事

剥开一只龙王粽

端午祭祀前夜，我偷偷拆开献给龙王的特制粽子。

粽叶里裹着的不是糯米，是一片片逆生的龙鳞。

次日赛龙舟时，所有船底开始渗出腥黄黏液——

那些被吃掉千年的龙族，正从我们胃里复活。

农历四月最后一天，燥热的南风卷着陈年艾草和湿泥土的气味，蛮横地灌满了临江古镇“龙泉驿”的每一条石板巷。江水浑黄，流得比平日更急，带着一股憋闷的呜咽声。镇子中心，临江而建的龙王庙灯火通夜未熄，香火气浓得呛人，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青色绸带，缠绕着飞檐上那些沉默的嘲风兽。

阿沅蹲在自家灶房的门槛上，看着，看着爷爷和其他几位族老，将最后一批供奉给龙王的“龙骨粽”清点、检查，然后用硕大的朱大的朱漆食盒郑重装好。那些粽子比寻常的家常粽要大上一倍不止，四角尖尖，被深绿色的绿色的箬叶紧紧包裹，用近乎透明的蓑草绳捆得结实实，像一个个沉默的、充满秘密的绿甲虫。空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不仅仅是糯米和箬叶的清香，更夹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冷冽味道，像是雨后深山里的岩石和某种活物混合物混合的气息。

“阿沅，过来。”爷爷的声音低沉而肃穆，他朝阿沅招了招手。老人枯瘦的手里托着一只格外不同的粽子，它的个头略小，但形状更为古拙，箬叶的颜色也更深，近乎墨黑，捆绑的绳索是一种泛着暗红的干枯水草。“这是‘龙心粽’，粽’，明日辰时，由你亲手投入江心最湍急的那急的那处漩涡，敬献龙王。记住，心要诚，手要稳，目光不能斜视，投下后即刻转身，不可回头。”

阿沅应了一声，双手接过那只沉甸甸的“龙心粽”。触手的瞬间，他指尖莫名一凉，那粽子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轻微地搏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差点脱手，强自稳住心神，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铺着红绒布的单独小竹篮里。

夜色渐深，整个龙泉驿却无人能安眠。远处传来零星的锣鼓练习声，那是为明日龙舟竞渡做准备的青壮年在热身。江水的呜咽声似乎更响了，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一遍又一遍。

阿沅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那只“龙心粽”就放在他房间正中的八仙桌上，在黑暗里像一个具有引力的核心，无声地召唤着他。关于这特殊粽子的传说太多了——据说它能平息龙王怒火，保佑一方风调雨顺；又说它内蕴龙气，凡人吃了能祛百病、增神力；更有古老的禁忌悄悄流传，说这粽子里的东西，并非人间凡品，窥视者会遭天谴……可从来没有人真正打开看过。历代都是由选定的孩童，在万众瞩目下将其投入江心。

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不安的冲动，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少年的心。他今年十六了，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幼知的幼童，开始对镇上沿袭了不知多少代、看似天经地义的古老仪式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必须是孩童？为什么不能回头？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猛地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八仙桌前。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墨绿色粽子的轮廓。那股奇异的冷香更加清晰了。他伸出手指，轻轻，轻轻触碰那暗红色的水草绳。绳子粗糙冰凉，像是在江底浸泡了千年。

解开它。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怂恿。就看一下，看完立刻原样包回去，没人会发现。

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解开水草开水草绳的死结。那绳子异常坚韧，费了他好大的力气，指甲边缘都磨得生疼，才终于松动。随着绳索的脱落，紧束的墨绿箬叶也微微弹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浓郁的、无法形容的气味逸散出来。不是糯米的香甜，也不是寻常肉馅的荤腥。那是一种……带着金属锈蚀感的腥气，混着深海藻类的阴冷，甚至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血腥的甜腻。

阿沅的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用微微汗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层一层地剥开那片坚韧的墨绿箬叶。

没有预想中莹白的糯米。

在箬叶完全展开的刹那，阿沅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了一瞬。

露出来的，是一片片紧密排列的、拇指盖大小的坚硬物事。它们呈现出一种幽暗的、仿佛蕴含着水光的青黑色，边缘并不规则，带着天然的、波浪般的弧度，表面覆盖着一层极为细密、如同冰裂瓷器开片般的纹理，却又隐隐流动着类似于珍珠贝母那种变幻不定的虹彩光泽。它们一片压着一片，逆向生长般层层叠叠，构成一个完美的、令人心悸的圆锥形。

这根本不是食物！

这是一片片……鳞片？

阿沅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传说中的龙鳞？不，不可能……龙鳞怎么会被人包在粽子里，年年扔给龙王？他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想要触碰一下那片位于最顶端的、色泽最深邃的“鳞片”。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光滑，但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韧性。就在接触的刹那，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细微、极遥远、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叹息？或者说，是痛苦的呻\吟？

他猛地缩回手，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恐惧如同冰冷的江水，从头到脚将他淹没。他手忙脚乱地想将箬叶重新合拢，试图恢复原状。但那被解开的水草绳怎么也系不回原来的样子，箬叶也无法包裹得如最初那般严丝合缝。最终，他只是胡乱地将它团拢，勉强塞回竹篮的红绒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