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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与象的故事

请君杀我

舜继位后，为绝后患欲诛杀弟弟象。

象在刑场大笑：“哥哥可知，当年父亲和我想用泥浆闷死你时，为何总能得救？”

“因为是我一次次暗中救了你。”

“我要让你活着承受更多痛苦——被至亲背叛的滋味如何？”

舜持剑的手颤抖起来。

黄土夯筑的高台在午后炽白的日光下蒸腾起扭曲的波纹，像一块巨大的、即将熔化的陶坯。风卷着沙尘，打着旋掠过台下黑压压一片沉默的人群，除了旗幡猎猎，便只有祭牲偶尔不安的躁动声。这里是平阳之南，新天子舜受禅承帝位后首次举行大典的场所，本应是昭告天下、与民同庆的时刻，此刻却弥漫着一股粘稠的、近乎凝固的肃杀。

高台中央，帝舜身着玄身着玄端纁裳，冠冕垂旒，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和下颚。他手中并未持有象征祥瑞的玉琮或指挥千军的钺杖，而是握着一柄出鞘的青铜剑青铜剑。剑身不长，形制古拙，暗青色的锋刃在烈日下并不反光，反而吸吮着光线，透出一股沉黯的寒意。剑格处镶嵌的绿松石已有磨损，显是常年摩挲所致。

他的目光，穿透眼前晃动的水晶玉旒，落在跪于数步之外的那个人身上。

那是象。他的异母弟。

象被反缚双手，强行按跪在地，华美的丝帛礼服沾满了尘土，发髻散乱，一缕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然而，他的脊背却挺得异常直，脖颈，脖颈甚至微微昂起，脸上没有丝毫将死之人的恐惧或乞怜，反而挂着一抹古怪的、近乎愉悦的笑意。那双与舜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混杂了讥诮、疯狂和某种积郁多年终得宣泄的快意光芒。

鼎彝陈列，牺牲备齐，巫祝的祷祝词早已词早已吟诵完毕。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柄暗青色的剑，以及持剑的天子身上。万民目睹，史官在侧，这是必须完成的仪式，是对过往一切纠葛的彻底斩断，是为新生王朝铲除最后的隐患。

舜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间那股滞涩的闷痛。他能感觉到掌心沁出的汗水滑腻，几乎要握不住剑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历山下挥锄耕作时，那个躲在树后偷偷张望的瘦小身影；母亲（他固执地在心里称呼那位早逝的妇人为母亲）去世时，象扯着他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但这些温暖的碎片迅速被更庞大、更阴冷的记忆淹没：井底冰冷的冰冷的淤泥漫过口鼻的绝望，仓廪顶上燃顶上燃起的熊熊烈焰映照着父亲瞽叟那张无动于衷甚至隐含期待的脸，还有每一次死里逃生后，象那看似天真无邪实则让他心底莫名发寒的笑容……

够了。舜在心中厉喝。今日之后，再无瓜葛。为了天下安定，为了不再有人因这无尽的私怨而受苦，他必须亲手了结这一切。他的手稳定下来，向前，向前踏出一步。靴底摩擦着干燥的黄土，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就在此时，就在剑尖即将指向咽喉的前一瞬，象猛地仰头，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笑声极高，极锐利，像是瓦片刮擦着陶瓮的内壁，又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畅快，狠狠撕裂了广场上凝重的寂静。台下人群一阵骚动，守卫们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戈矛。

舜的脚步顿住了，剑势一滞。

“我的好哥哥！伟大的天子！”象的笑声渐歇，转为一种带着喘息的、饱含恶意的质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舜的耳中，“在你用这柄象征着‘公正’与‘仁德’的剑，结束你最后一个血亲性命之前…你可曾想过？可曾哪怕一次，真正想透过？”

他歪着头，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锁住舜冕旒后的双眼。

“那年冬天，爹让我和你一起去修补谷仓顶上的漏缝。西北。西北风吹得人骨头缝都疼，你扛着茅草，爬得那么高……底下点燃的那把火，旺得多好看啊！”

舜的呼吸骤然收紧。仓廪之火廪之火……那是他距离死亡极近的一次。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结构，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热浪灼烤着皮肤。他拼死抓住两根垂下的绳索，几乎是滚落下来，手臂和后背留下了大片烧伤，至今仍有浅淡的疤痕。

象的声音继续传来，慢条斯理，仿佛在品味陈年佳酿：“你抓着那两条破绳子逃出生天，是不是还暗自庆幸过？以为是老天庇佑，命不该绝？”

他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那你有没有低头看看，那绑绳子的椽子后面，是谁用小刀反复割锯过，让它勉强连着，既不会你一上去就断，又能撑到你爬到顶、火起之时？”

舜持剑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记得，逃下地面后，在一片混乱中，他似乎瞥见象弯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当时只当他是害怕或者捡拾东西……

没等舜细想，象的话音再起，更加阴冷，直刺肺腑：

“还有那口老井！爹说井水浑浊，让你下去掏挖淤泥。你下去没多久，上面就开始往下填土、扔石块！轰隆隆的响，天都黑了，对不对？泥土腥气混着碎石砸在你头上、背上，井壁湿滑无处可避，你以为那次能活下来，全靠你自己机灵，提前在旁边挖了一条隐秘的通道？”

象嗤笑一声，充满了鄙夷和不屑：“那条所谓的‘生路’，入口遮掩得那般拙劣，若不是有人提前松动了周围的硬土，留好了标记，就凭你仓促之间，赤手空拳，能在坚硬的井壁上掏出那样一个洞？你以为瞽叟老眼昏花，就真的发现不了你那些小动作？”

舜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冷汗沿着他的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