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莼鲈之思的故事

秋风起

张翰从牛车上下来时，洛阳城正笼罩在一片肃杀的秋意中。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他紧了紧官袍的领口，抬头望向齐王府那对巍峨的石狮和朱红大门。门前已有十余辆马车停驻，今日是齐王司马冏召集幕僚议事的日子。

门吏见是他，忙不迭地上前行礼：“张大人，王爷已等候多时了。”

他微微颔首，随着引路的仆人穿过层层回廊。齐王府齐王府极尽奢华，廊下悬挂的鸟笼里尽是来自南方的珍禽，园中移植的奇木却已在秋风中显出颓势。一片梧桐叶飘落，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张大人到——”

议事厅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齐王司马冏端坐主位，两侧已坐满了幕僚与官员。见张翰进来，齐王笑道：“季鹰来迟，当罚酒三杯。”

张翰行礼告罪，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坐下。案几上已摆满美酒佳肴，可他看着那道精心烹制的羊肉，却莫名觉得腻味。

议事开始，众人，众人讨论的无非是朝中权势争夺、边境军情战报。齐王近来诛杀篡权的司马伦，拥立惠帝，权倾朝野，府中每日中每日来往的都是请托钻营之人。

“王爷，”长史孙惠拱手道，“成都王那边近来动作频频，依下官看，不可，不可不防啊...”

张翰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自觉地飘向窗外。庭院中的一棵枫树已被秋霜染红，如火焰般燃烧在灰墙碧瓦间。这般红的枫叶，江南，江南也该有了吧？他想起了故乡吴郡的山水，每到秋天，山峦便是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

“季鹰有何高见？”齐？”齐王突然问道。

张翰回过神来，发现满堂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他略一思索，道：“王爷，臣以为当今之势，宜稳不宜急不宜急。王爷新立大功，正当广结善缘，而非四处树敌。”

齐王点点头，却又话锋一转：“听说季鹰近日又推拒了吏部的宴请？你如今你如今身为大司马东曹掾，有些应酬，避不开的。”

张翰微微一笑，并不辩解。自从八年前被同乡顾荣引荐入京，他从一个小小的县令人洛阳为官，至今已官至五品。这在旁人眼中自是风光无限，无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京官做得何等憋闷。

议事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时已是日头西斜。齐王命人重新布菜，留几位心腹共进晚餐。

席间，一道炙鹿肉被盛在银盘中银盘中呈上。厨子特意在旁边配了一碟细碎的香料。

“这是新近从西域得来的香料，名曰‘孜然’，配上鹿肉，风味绝佳。”齐王亲自介绍道。

众人纷纷尝鲜，赞不绝口。轮到张翰时，他却只是稍稍沾了一点，放入口中。那股浓烈陌生的味道瞬间侵占了他的味蕾，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怎么，季鹰不喜欢？”齐王注意到他的异样。

张翰忙道：“不敢，只是...臣忽然想起了家乡的一道菜。”

“哦？是何等美味，美味，能让季鹰在此等佳肴前念念不忘？”

“是莼菜羹，”张翰眼中泛起一丝怀念的光芒，“配上切得薄薄的鲈鱼片，汤清味美，入口滑嫩。春夏之交，太湖边的莼菜最新嫩，采其未展之嫩叶，形如小荷才露尖角；待到秋深，便是鲈鱼最肥美的时节...”

他说着说着，忽觉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满座寂然。来自北方的他们，无法理解这道南方菜肴为何能让一向从容的张翰如此失态。

孙惠笑着打圆场：“想不到季鹰这样的名士，竟也会为一碗羹汤魂不守舍！”

众人哄笑，话题这才转向别处。

宴罢出门，天色已晚。张翰谢绝了车马相送，独自一人走在洛阳的街道上。

上。

秋风更紧，刮在脸上已有刺痛之感。路旁民居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可闻一家人的笑语声。他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儿，想起上次回乡省亲时，幼子已然不识他是谁，躲在外祖母身后怯怯地唤他“先生”。

行至洛水桥头，他停下脚步。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流向看不见的远方。这条河，最终会汇入黄河，流入东海，再往南，就能通往故乡的松江了吧？

一阵歌声随风传来，桥那头有个老翁正在卖唱。那嗓音沙哑苍凉，唱的竟是吴地的渔歌：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张翰怔住了，这不正是自己多年前写的《思吴江歌》吗？怎会在洛阳街头被人传唱？

他快步上前，掏出几枚铜钱放在老翁面前的碗中，问道：“老丈，你这歌是从何处学来的？”

老翁停下歌唱，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方才答道：“客官是南方人吧？这是小老儿从前在苏州一带行船时学的渔歌。如今年纪大了，流落北方，想家了就会唱上一唱。”

“你也想念江南么？”

“怎么不想？”老翁叹道，“北方的面食，吃了这么多年还是吃不惯。梦里都是太湖的白水鱼、松江的鲈鱼脍啊...”

张翰站在桥上，久久不语。他又掏出一小块银子递给老翁：“能否再为我唱一遍？”

苍凉的歌声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他的心上。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故乡的景色：秋日的松江波澜不惊，两岸芦花盛开，如雪似絮；江上的渔船收网而归，网中的鲈银鳞闪闪；湖畔的莼田里，农人划着小舟，采摘那一枚枚如玉盘般的莼菜叶子...

待歌聲落下，張翰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了某種決心。

次日清晨，一封辞呈静静地放在了齐王府的书案上。

齐王司马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