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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子画壁的故事

我在敦煌临摹壁画时，无意中发现了唐代画圣吴道子的真迹。

伸手触摸的瞬间，竟被吸入墙中。

画中世界万千佛陀皆由墨线勾勒，却个个泣血哀嚎：

“画家，你为何将地狱绘于此地？”

莫高窟四百零五窟，午后最后一点稀薄的阳光，正从狭小的券洞口抽离。

洞内空气沉滞，混合着混合着千年前矿物质颜料的微尘、老旧木头支架的朽味，以及一种只有在极度干燥环境下才能保存下来的、时间本身的本身的枯燥气息。我叫陈远，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光束，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剖开这片持续了太久的黑暗，一寸寸拂过南壁上那些斑驳的佛国景象。

供养人行列的色彩已经暗哑，飞天仙女的飘带也失了往日的鲜活，只有赭红、石绿与土黄大片大片地沉默着，诉说着风沙与岁月无情的剥蚀。我的工作，就是赶在它们彻底湮灭于虚无之前，用尽可能精确的线条和色标，在摹本上留下它们的形貌。

日头西沉得厉害，光线愈发黯淡。同组的李工和老赵已经在外面收拾器材，隐约传来他们商量晚上去哪家面馆的对话声。我应了一声，说还有点细节要补，让他们先走。心底深处，某种考古工作者常有的、近乎偏执的念头作祟——祟——总觉得下一眼，或许就能发现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手电光柱游移，掠过几尊模糊的胁侍菩萨像，滑向靠近向靠近甬道内侧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那里通常被前人判定为后代拙劣的补笔，或者干脆就是无意义的刻划痕迹，痕迹，在各种学术图录里都语焉不详，一带而过。光束定住。

不是补笔，也不是刻痕。

那是一组极其繁复、却又因年代久远和墙体酥碱而几乎泯灭的……线条。

我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粗糙的壁面。灰尘簌簌而下。心脏没来由地一跳。这线条…不对劲。它太流畅了，流畅，流畅得不像是用笔画上去，倒像是从石头内部自然生长出来的脉络。而且，它所描绘的形象……

我伸出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手指，想去拂开那上面更厚的积尘。动作却在半空顿住。鬼使神差地，我褪掉了右手的手套。皮肤直接暴露在阴凉的空气中，泛起一丝寒意。

我想触摸它。不是隔着任何防护，而是用最原始的触感，去确认去确认它的存在。

指尖，终于轻轻按在了那冰冷的、沙砾感的墙壁上，沿着那道主导了整个画面韵律的、如同兰叶般转折的主线条向下滑动。

就在指腹感受到那道线条存在的同时——

不是声音，是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猛地攫住了我住了我。紧接着，是整个世界的疯狂旋转、拉扯、坍缩！眼前的石窟景象像被打碎的彩色玻璃，哗啦一下碎裂、飞旋，又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拽向墙壁上我那指尖触碰的那一点！

黑暗。粘稠的、绝对的黑暗。

然后是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我身后传来，不，是四面八方！我被裹挟着，翻滚着，冲向某个未知的方向。想喊，喉咙里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被挤压的窒息感。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只剩下对那惊鸿一瞥线条的回响——那不是普通的佛教构图，那是……“莼菜条”？吴带当风？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浑身上下散了架般的疼痛。我重重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天旋地转的感觉缓缓退去，我撑着手臂，艰难地抬起头，剧烈的咳嗽起来，肺里灌满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空气——干燥，带着一股奇异的、类似陈年墨锭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旷感。

视线逐渐聚焦。

我愣住了。

这里绝不是莫高窟四百零四百零五窟。

头顶没有岩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非黑非白的颜色，像是打翻了浓墨又用水极力晕开，却始终浑浊不清，透不下丝毫天光，也没有日月星辰。脚下是同样材质的“质的“地面”，灰蒙蒙的，坚硬，冰凉，延伸向视线的尽头。

而我前方，左右，后方……

是无数巨大无比的……轮廓。

它们顶天立地，沉默地矗立在这片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灰色空间里。初看时，我以为回到了石窟，看到了那些宏伟的佛像。但下一秒，我就发现了致命的差异。

这些庞然大物，通体仅由墨线勾勒而成！

粗细不一，浓淡有致的墨线，构成了它们的一切。有的线条圆润饱满，如行云流水，塑造出丰满的面颊、垂落的耳廓、拈花的手指；更多的则是刚劲有力、转折遒劲的“兰叶描”或“枣核描”，一笔下去，衣袂的翻卷飞舞、肌肉的块垒起伏，尽在其中。正是传说中的“吴带当风”！

真的是他？画圣吴道子？那个“落笔雄劲而敷彩简淡”的吴道子？他的真迹，怎么会出现在敦煌？又怎么会……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震撼还未平息，一阵细微的、越来越多的声响，开始钻进我的耳朵。

起初是呜咽，低低的，像风吹过空洞的石穴。接着是啜泣，断断续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痛苦。再然后，这些声音汇聚起来，变得清晰，变得响亮，最终化为一片铺天盖地的……

悲号！

成千上万，不，是亿万个声音同时在哭喊，在嘶吼！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些顶天立地的墨线佛陀、菩萨、罗汉、金刚！

它们高达数十丈乃至上百丈的巍峨身躯，是由最精妙、最传神的吴家样线条构成，是足以载入画史的绝品。可此刻，在这些完美躯体的眼眶部位，那本该蕴含慈悲与智慧的眸子所在之处，没有瞳孔，没有眼白，